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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师大杀人嫌犯:我受不了他说谢谢你饶我一命

每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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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守所里,滕刚(化名)向律师描述了事发当晚的情形。

他说自己试图向芦海清解释自己的精神状态,患抑郁症的经历,但海清没有相信他的话,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饶我一命”。

滕刚被激怒了。他以极端残忍的方式杀了芦海清,并且向律师表明,他一心求死。

这和滕刚在艺术学校里给别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他的父母在昨天向媒体说出了他曾经两次抑郁自杀的经历。被很多人贴了“乖娃娃”标签的滕刚在此事之后才真正显露出不为人知的多个面相。

“他一心求死”

罗律师在看守所内见到滕刚时,觉得这个少年没有她想象中的戾气,看起来反而有些气质柔弱。

滕刚见到律师来了,哭了。

罗律师见到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问他,到底和芦海清有多大的仇,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会对对方家庭和自己的父母造成多大的伤害?

滕刚的回答让她觉得,这个孩子的心理有些不太正常。

他答的很简单,“当时我什么都没想,就做了”。罗律师说,在滕刚的描述里,他是“因为一些很小的矛盾积攒起来”才动了杀念。

滕刚说,两人在3月26日打架,芦海清用皮带抽了他的脸。第二天本来好了,但是芦海清将打架时撕破了的衣服扔在了自己的垃圾桶里。滕刚觉得,这就是一种挑衅。

“我对别人的说话方式很在意,不喜欢别人嘲讽我。”滕刚对罗律师说。但是实际上,很多正常的玩笑都被他看成了嘲讽。

案发前,滕刚还动了出家的念头。他百度了寺庙的电话,询问自己能否出家的事宜。对方态度不好,话也没说清,滕刚出家的念头落空。

滕刚告诉罗律师,事发当晚,他将芦海清叫到了学习室,试图向海清解释,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以及心理状态——他曾患精神抑郁,也认为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太正常,请海清“尽量不要惹他”,自己很可能控制不住情绪。海清不太相信的样子,说了一句“谢谢你今天饶我一命啊”,这句话在滕刚看来是讥讽,由此激怒了他。

在杀了芦海清后,滕刚觉得自己是离死不远了,他想自己一定会被判死刑,几天之后就能死。于是,他回到宿舍对室友们说,“你们快报警”。随后返回案发现场的学习室。有同学进来劝他,不要冲动。他将那人赶走,将学习室的门反锁,直到警方到来。

“我会不会被判死刑?”滕刚问罗律师。

“这不一定。一方面,你的行为确实很残忍;可另一方面,你有自首情节。”罗律师说她这样回答。

滕刚没有想到审理将经过一个不短的流程,他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滕刚并不想见自己的父母,只是让律师转告父母,尽量给芦的家里一些赔偿。

“他一心只想赴死。”罗律师对每日人物说。

封闭、刻苦、“零交流”

昨日滕刚的父母通过媒体发声:滕刚曾患精神抑郁症,曾两度自杀,最长曾休学一学期。

我们赶到滕刚家中的时候,在几个亲友的陪同下,滕刚的父母都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下午,滕刚的母亲已经休克过一次。

滕刚的父亲腾宗武在甘肃省白银监狱担任狱警,母亲则是白银监狱下属单位的员工,家里的装修相对普通。

据媒体报道,滕刚的父母说,他们之前一直隐瞒了滕刚曾经自杀的事情。

也并不是没有一些痕迹。高三那一年,滕氏夫妇将滕刚送至白银的一所艺校,向老师嘱托:滕刚的个性有些封闭,请多照顾。

“入学的时候父母提过他休学的事,但具体什么原因没说。”艺校的老师苏敏回忆。

起初,老师们并未发现不妥。这个中规中矩的孩子,服从式地接受老师的所有指导和要求,从未有过违背,并且“十分刻苦”。

刚来学校时,滕刚的专业成绩一般,并没有进入学校的精品班,只进了普通班,且成绩在班里的中游水准。但往后每个月一次的考试中,滕刚的成绩一直都在进步,临近艺考,他成为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

“他对自己要求很高,立志考个好大学,如果考得不好,他会连着几天闷闷不乐。”苏敏说。

他父母“最多的时候一周来三四天陪他学习。”声乐老师苏棋说,由于滕刚很有潜力,各方面条件都很好,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都对他抱有挺大的期待。苏老师觉得滕父是个老实人,滕母性格很开朗,但是对孩子要求严格,“尤其是妈妈,望子成龙心切。”

时间久了,老师们发现,这个文静的男孩确实有些“独”。他平时很少说话,独来独往,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文化课老师刘波(化名)以为,那是一个清高的孩子——学音乐,多多少少有些个性。刘说,“他并没有表现的很特别,和男生、女生都能相处,只是和男生玩的好些,常常一起出去吃饭。”

苏棋发现了滕刚有点“怪”,别的孩子在下课时时常与老师逗趣,就上课内容与老师交谈几句,滕刚则与老师“零交流”。上课时,滕刚偶尔呈现出呆滞的状态,“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

起初,苏棋以为滕刚只是与自己无交流,后来发现,他与所有任课老师几乎都没有交流。

几堂课下来,腾刚的声音状态比从前好了很多,苏棋很兴奋,他问滕刚:“你感觉到你声音前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吗?”

滕刚只回了一声“哦”。好像问的是别人。

寒假时,滕刚又回苏棋处补课,苏棋问,声音怎么退步了。

滕刚还是只回了,哦。

艺校的老师们到现在仍然没缓过来,他们想不通滕刚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甚至残忍的行为。从前班上、寝室也有农村孩子,“滕刚没有因为自己是城里人就有优越感,他平日里穿的中规中矩,从来不惹事。”苏棋说。

在苏棋眼里,滕刚是个“腼腆、踏实的孩子”,“很乖、很懂事”。偶尔上课迟到了,老师骂几句,他挠挠头笑笑,从来没回过嘴。

摇摆的情绪

在滕刚的社交平台上,他表现出和现实生活中不一样的状态。

从目前能找到的信息来看,滕刚在社交平台上的情绪显得有些起伏、摇摆。

一方面,他显得暴躁、消极、充满戾气。发布微博时,他时常使用侮辱性的字眼;也曾不止一次地在网络游戏战败时对对手破口大骂。

2013年底,在接连发布一系列看似低沉状态的微博后,滕刚注册了一个陌陌账号,并创建了一个陌陌群组。创建群组的当日,他在微博上发布了一个女孩的照片,并配以文字:“我他妈一定要把这女的杀了。”

他的主页中,一条早年发布的微博引人关注。2012年末,滕刚转发了白银市连环杀人案的百度百科链接。甘肃省白银市连环杀人案,相继发生于自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间,白银市9名女性惨遭入室杀害,凶手作案手段残忍,多名女性颈部被割开。巧合的是,这与芦海清的死状相似。

另一方面,滕刚也表现出一种渴望积极向上的状态。有时他鼓励自己,“永远要积极向上”、“每天多笑一笑”,有时他提醒自己“要克制”、“要看到别人好的地方”。在他十八岁生日之前,他提到,要“尽心知性”。这句话出自孟子,意指人要自省。

但更多的时候,滕刚不是感到愤怒,就是感到落寞,他几次在微博上诉说自己病倒了,但他的微博几乎从来无人转发评论。“难过的时候抱抱自己”,“大清早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医院是什么感觉”,这样的语境频频出现。

音乐贯穿了滕刚的整个高中时代,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过“唱吧”软件录制自己的歌声上传到微博上。与芦海清一样,两人都热爱音乐,热爱歌唱。据四川师大校方表示,也正是芦海清在宿舍内唱歌影响了滕刚,以致二人冲突。

没有人真正清楚,这个20岁的少年究竟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下用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的同伴。那是一个和他有诸多相似的伙伴:来自同一个省份,同一个城市,同一个专业,甚至在2015年春天的那场甘肃省艺考中,他们获得了同样的分数和同样的排名,进入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宿舍。

滕刚发布的最后一条微博停留在2015年11月14日,那时的他刚迈入大学校园不久,他写下:路漫漫其修远兮。许是对象牙塔充满了期待。这句话也曾出现在死者芦海清的朋友圈里,时间就在次年2月,芦接上了后句:吾将上下而求索。但现在,二人求索的道路似乎都终止了。

点赞量最高的QQ空间

送滕某到成都读大学后,一切都让家里人觉得“在变好”。

滕母每天给滕某发微信,滕某晚上临睡前给他回复,告诉她“特别忙,特别充实,每天排练、练琴、参加各种社团、学俄语,还买了滑板玩”。“也不是每次都回复我。”滕母说,滕某很少跟她提到朋友同学的事,话很少,不想说的时候,再怎么问也不会说。

和滕某一起在俄语爱好者协会的同学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去年10月该社团招新时,滕某是第一个来报名的,“所以对他印象很深”。滕母说,滕某是“美声男中音”,“他跟我说学俄语有助于发音”。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他。太突然了。”这位同学得知滕某杀害室友后,表示有些不敢相信。

这位同学不觉得滕某很内向,“还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课上大家学俄语单词,不懂的话就不吱声,有些冷场,他就会接话,还会上去领读,活跃气氛”。平时下了课,滕某总会跑去问些和俄语相关的问题,“网上还推荐过俄罗斯的音乐给我”。

据这位同学回忆,每周五晚上一个小时的社团俄语课,滕某经常“下了琴房,直接夹着一本琴谱就过来了”。滕某最初参加活动很积极,几乎每周都来,学得也很好,“后来每次再打电话通知他,他都说要排练节目,每次都有不同的事在忙,就没有再来了”。

滕某很少发朋友圈,用得更多的是QQ。QQ头像是个抽着烟、竖着中指的男生,签名写着“路漫漫其修远兮”。

滚动播放的QQ封面图片里,有9张是滕某的自拍照,其中8张是在同样背景下拍的8个鬼脸。照片里的滕某穿着圆领黑色毛衣,齐刘海,两侧头发完全推平,或笑、或嘟嘴、或鬼脸、或摸下巴扮酷。QQ音乐上显示,他近期最常听的曲子是肖邦第10首b小调圆舞曲。

“他的QQ空间有9000多个点赞,我那次偶然看到吓了一跳,这是我的好友里点赞量最高的。”前述同学说。

“今年除夕时,社团群里大家起哄让我发红包,我就说‘谁加我微信我就发红包’。滕某期末就没来过了,也没在群里说话。”第二天早上,这位同学收到了滕某发来的红包,“当时觉得好诡异,就给他回了个红包,说了句‘新年快乐’,但他也再没回过我。”

据滕母称,大一的第一个寒假,滕某基本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出去见朋友,说“出去没啥意思”。家人都觉得滕某作为男生太安静,太乖了。

滕某的微博内容大多是歌曲、游戏,微博标签里写着“不怕死”。“他跟我说他大学里不玩游戏,说自己电脑上没有游戏。”滕母说,因为担心孩子上瘾,滕某家没敢买电脑,初中他常去亲戚家玩,后来觉得老去别人家丢面子,“还跟我们闹了一阵子”。

 

被害人家属被要求向警方致歉

案发后,滕母称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只知道滕某刚上大一时跟她抱怨过刚住宿舍不太适应,说“宿舍晚上睡觉吵死了,放屁的,打呼噜的,声音太大影响睡觉”。滕母开导他要跟同学好好相处,“他比较爱干净,睡眠不好,说后来就习惯些了”。

滕某家属在成都待了一周左右,想通过校方和警方先对被害人芦某的家属表达歉意。“我们先筹了笔钱,想先给他们些补偿。可对方不愿意见我们。”滕母说,滕某家属去做了一次笔录,被要求简单提供孩子以前的情况。

“我们只知道警方给孩子做了精神鉴定,律师让我们一切先等结果。”滕母说。

据微信公众号“探针”此前报道,滕某的父亲名叫滕宗武,是甘肃省白银监狱财务科副科长。公开信息显示,他曾代表监狱,多次采购心理健康中心功能室设备项目、图书及书架等。

谈到“之前为什么不说滕某有自杀历史”,滕母解释说:“之前怕影响他的声誉,能不让别人知道的就不让别人知道。”

“我们是普通家庭,哪个家庭想把孩子往杀人干坏事的方向培养?现在是法治社会,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肯定承担,该孩子承担的法律责任他也一定承担,他是成年人了。”滕母回应已有报道说,“我们肯定尽我们作为家长的责任和义务。这是两个家庭的悲剧,我们不奢求能被谅解。”

被害人芦某的家属至今未与滕某家属通话。“有媒体报道说我给滕母打电话质问她‘为什么现在才说有精神病’,那个电话不是我打的,是记者自己打的。”被害人芦某的堂兄芦海强希望记者替他澄清这一点。他说:“律师已经嘱咐我不要乱说话了。”

芦海强之所以这么谨慎,是因为他4月17日上午刚被查办弟弟案件的成都市公安局龙泉驿区分局刑警大队要求写了致歉信,道歉原因是他“偷拍”了自己弟弟的遗体。“询问了两个小时,让我写致歉书。我不想写,但他们当时威胁说我泄露了国家机密,违法了,还向我索要微博账号和密码,最后我只能写。”芦海强说。

警方要求致歉的照片,就是案发后芦海强辨认遗体时所拍下的弟弟被砍50多刀的遗体照片。

有律师表示,被害人亲属拍摄被害人的照片不属于国家机密,是亲属的权利。被要求写过致歉信的芦海强之后还删去了相关图片和微博,将微博改名为“严惩凶手T”。

4月17日,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在川师了解到,案发的学习室已结束重新装修并恢复开放,只是“再没人敢进去”。

本报成都4月17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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