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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最狠女主播:10万个电话解决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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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电台直播的叶文

“你好!听着!离婚!再见!”这曾是响彻东北上空的最狠电波声。

2005年,电台节目《叶文有话要说》开播,至今,主播叶文接听了近10万个与家庭暴力、家庭矛盾、婚外情等与情感困境有关的电话。透过这些“不可外扬的家丑”,叶文看到了一个个家庭和人性中的阴暗角落,以及被困在那里,向她寻求救命稻草的人。

愤怒让她成为“狠人”,她在节目里如堂吉诃德般,单枪匹马地和涌到她面前的这些“罪恶”战斗,试图把它们击碎,把对方骂醒,让求助者重获新生。

如今,16年过去了,她面前那扇巨大的“风车”还在转动着。

狠人?

两个被家暴者的电话接连打进网络直播间。

“他当时的样子像打仇人一样,根本就没把我当人一样对待”。第一位求助者没结婚就开始挨打,结婚5年,耳膜被丈夫打破,又遭出轨,她不知如何反抗,希望再生个男孩挽回丈夫的心。

第二位求助者,结婚后被打了9次。其中一次,丈夫用拳头把她打出了轻微脑震荡。怀孕时,婆婆不让她去医院里生小孩,直到大出血才赶往医院,羊水已经干了,孩子是青色的,差点“一尸两命”。

尽管对于很多事情已经处变不惊,叶文在那一刻依然喘不上气。“我确实是在2020年,而不是在1920年么?”

“叶文姐,你觉得我应该离婚吗?”两位求助者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放在过去,叶文会说“你太窝囊了”、“太废物了”,她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事情的解决办法,或使用她最经典的叶氏四连击“你好!听着!离婚!再见!”,随后挂断电话。

这样的“狠人”形象在黑龙江几乎家喻户晓,叶文被调侃为东北上空最“狠”的声音。提到叶文,许多听众的第一印象是,“就是骂人贼凶的那个?”她的经典语句,如刀锋般犀利,流传在哈尔滨的大街小巷:“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你脸皮这么厚的”、“做第三者还不害臊,天上掉下一张脸你要不要?”、“你根本就放弃了尊严”。

现在,面对十多年来叩问她无数次的那个离婚与否的问题,44岁的叶文语气平静:“你把我的心戳了好几个窟窿。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的建议在我刚才33分钟每一句的分析中。离婚的决定和结婚一样重要,应该由你自己决定,由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决定。”

这是叶文进入网络视频直播的第2年,她的话筒边多了两块手机屏幕。2020年4月起,叶文在家支起了手机支架,带领团队新增了每日固定的网络直播节目,每天上午10点在短视频平台开始,到将近下午1点时结束。而每天下午4点半,叶文仍会准时出现在黑龙江广播电台(以下简称为“龙广电台”)4层的直播间里,在FM102.1频道,继续陪伴听众度过新一天的《叶文有话要说》,并将节目于短视频平台同步直播。

当叶文的样子、表情展露在镜头面前时,很多人无法将这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和记忆中那个浑厚犀利的声音联系起来,更何况,这声音似乎变温柔了。不时有评论从屏幕底端弹出,“叶文不再是以前广播里的叶文了”,“叶文没那么狠了”。

叶文不狠了么?听众糖果觉得,“叶文姐的言辞确实温和一点了”。按照叶文自己的解释,“人总要长大”。年轻时,她常会把个人的愤怒和谴责带入节目,去对抗那些让她嫉恶如仇的“封建”思想,现在的她更懂得倾听和善良的意义。在叶文的哥哥杨章看来,这几年叶文的主持风格确实委婉了一些,但对于一些社会问题,她还是保留着狠辣的风格。

比如,叶文憎恨一切谴责受害者的行为。接听被家暴者来电的中途,原本在耐心引导求助者的叶文突然爆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杯子被震出了清脆的响声,有人发弹幕评论“吓得我一激灵”。“直播间里不要再有那种无知和无耻的人来问:为什么挨打?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打人!这种人请你出去!”说完这句话,叶文又秒切换为轻柔的语气,“好的,你接着讲”。

叶文粗略地计算过,这些年她接了将近10万个电话。这些电话关乎人们情感生活中五花八门的困境与痛苦——婚外情、婆媳矛盾、家暴、情感中的冷漠与厌恶……叶文无奈地对着镜头,对打进电话的年轻女性说,“我做过回访,打来10个电话,有9个是不听劝的。无论我当时是怎么建议的,你们该怎样还是怎样,习惯是最难改变的”,“姑娘,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改变自己,或者不”。

电话已到尾声,打进电话的人说:“我懂了姐。”叶文欲言又止,她的声音有些无力:“那真好”。

在短视频平台直播的叶文

本能

叶文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个“狠人主播”。

1999年大学毕业后,叶文进入龙广电台工作。2003年,叶文开始主持《新大学时代》,那是一档轻松愉快的节目,她也因此获了一众年轻粉丝。2005年,原本下午档的节目主持人被调走,28岁的叶文被选为“填坑的萝卜”,接替一档名为《有话好好说》的节目。节目最初定位宽泛,播报各类社会新闻,后来,叶文发现听众对涉及情感类的新闻特别喜欢,来信多,反馈也多,台里慢慢将节目转型为“情感评论与调解”。同年,更名为《叶文有话要说》。

最初的尝试带着慌张,刚刚结婚不久的叶文涉世未深,也缺乏对他人婚姻的了解。接听第一个听众来电时,因为无法迅速回答对方的提问,她不得不让听众先把电话撂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对话,该怎么面对对方的情绪和讲述的东西,太年轻了,缺乏自信。”叶文说。

叶文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底气”。她带着自己成长中的普世价值观,诸如“爱情要忠诚”、“不可以打人”、“不可以总是吵架”,赤手空拳地上了节目的战场。“我始终坚信一些道理”,叶文认为自己的观点能得到大多数人支持,是因为自己坚守着主流价值观,“我二十八你五十,你说你有外遇,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你就不对,我可以跟你据理力争,你怎么能对?你所谓的东西以伤害别人为代价,获取自身的情感自由,那就是错的”。

犀利的语言、快刀斩乱麻的解答与“谩骂”让叶文迅速走红。

开播一个月后,叶文节目收听率是同类节目的5倍。央视索福瑞数据显示,节目收听率峰值曾达30%,创造了广播收听史上的一个奇迹,高居黑龙江省所有频率、所有时段、所有节目的第一位。节目也逐渐走出黑龙江,落地省外,播到哪里,哪里的收听率曲线就开始“起飞”。

《叶文有话要说》的开播给人们提供了倾诉的渠道,被关在门内的家庭“阴暗面”透过电波涌到叶文面前。她无法控制最本能的愤怒,那时不到30岁的叶文见啥都震惊,“人们把自己家的’窗户’打开了,我就吓傻了”,婚姻内家暴的、接连外遇的、捉奸在家的、伴侣赌博的……叶文每天面临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人”,给他们“出方子”。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好孩子”,最初听到那些“悲惨”的事,叶文很难消化。当时的《叶文有话要说》播完后,紧接着是一档医学节目,一个中医在导播间等候,看到走出直播间的叶文和编辑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喘气不稳,十分担心:“我给你把个脉,你这样不行,时间长身体能受得了吗?”还有一次,初春,叶文下了直播,脱下棉袄,穿着毛衣,绕着广电大厦跑了两圈,“很愤怒,把力气全部发泄出去,才能平静下来”。

叶文讨厌磨磨唧唧,喜欢直接到位。一次,一位女士知道丈夫有了新欢,还要用自己的工资养着丈夫。她说:“叶文姐,我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拉回来?我给他钱,他还要侮辱我。我愁得快疯了,可我的心里还在爱他。”叶文打断了她的叙述,“这样连狗都不如的男人,你还留着他有什么用?”她憋了半天,说:“可是他毕竟不是狗啊。”“正因为他不是狗,才把他赶走,否则你真的会被他折磨疯的!”

叶文觉得自己从未刻意地去塑造什么风格,“伶俐泼辣也好,强硬也好,那是我性格当中的一方面,她来自于我的母亲”。在哥哥杨章看来,叶文对于事情的是非曲直很分明,从小就对不公平的现象有很强的抵触,叶文高中时最想学法律,“她心里就是想让世界和平、公正一些”。“生活上叶文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孩。”杨章说,叶文一旦做起节目,就好像与直播间“融在一起了”,会有“激进”的表现,这是似乎她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

在与《叶文有话要说》合作6年的心理老师关明宇眼中,叶文有一种“难得的天赋”,“天生比普通人共情能力要强,这是一种纯天然的,个性当中带有的东西”。

很多时候,叶文又不得不去强迫自己去忘掉这些让她共情并且愤怒的“窗内事”,这种忘掉甚至逐渐成为了她的本能。走出直播间,叶文甩着马尾嘟囔着“好困啊”,迅速融入导播间的嘻嘻哈哈之中,和大家聊起时下流行的明星,以及盗墓笔记的翻拍。“我分析的是情感里的事情,你听到的都是人性当中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我是本能地,不光是不记住,还要努力地去忘掉它。”

节目播出一年后,回想起节目的诞生,叶文在《妇女之友》的采访中说道,“不是我要如此选择,而是现代人要求我必须搭建这样一种面对面、能告诉他们怎么做的平台。我无数次听见人们的婚变、情移、爱碎。他们困惑、痛苦、迷茫、绝望,他们渴望被人叫醒、被人指点、被人刺痛。我就要做让人们知道疼在哪儿、错在哪儿、在哪儿改的‘刀斧手’”。

导播间里,编辑赵旭正在记录听众来电

对抗

2008年1月1日,龙广电台开始建立优秀主持人品牌节目,叶文工作室成立。赵旭和铁男正式加入《叶文有话要说》,成为节目编辑。

随着节目影响力的扩大,不仅打进直播间求助的电话越来越多,叶文还被“卷入”了几个轰动全城的事件。2006年,一个想要轻生的男人爬上广告牌,点名要见叶文,让叶文帮他寻找在火车上一见钟情的女孩。恐高的叶文跟云梯一起上升,百般周旋,配合警方成功将他解救;同年,佳木斯一位女大学生小南哭着打来电话,说自己被亲生父亲强暴长达几年,叶文与编辑下了节目后去当地调查情况,回来后将小南的情况做成一期节目。这期节目引发了黑龙江全省的关注,不仅为小南筹集了捐款,她的父亲最终也被绳之以法。

2007年,一名被丈夫抛弃、怀胎4个月的女孩打进直播间,称自己已经打开了煤气准备自杀。数百名听众通过叶文在电波中的指挥,满城寻找想要轻生的女孩,最终救下两条生命。当天节目后,叶文和铁男一同前往医院看望女孩时,发现200多位听众“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在医院门口,想要见叶文,给她鼓励。2007年底,叶文因此事获得“金话筒·广播主持作品”奖——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最高荣誉。

这样超出节目范畴之外的“救人”,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每次帮完人,都会有很多人打来电话,“你们为什么帮她不帮我?我才是最难的”,“你们一点也不公平”。救人的事情叶文还在做,尤其是救孩子。她总觉得,“孩子和成人还不太一样,很多孩子是有生还希望的”。

2017年,叶文和节目组一起救助了一位患有肝母细胞瘤的孩子冬冬。冬冬的妈妈是一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姑娘”,孩子确诊后,男方抛弃了妻儿不管不顾。这个妈妈每天一碗大碴粥分三顿吃,坚持“捐款的钱都用于孩子治病,一分不会花在其他地方上”。大家齐心协力的帮助、求助者的坚强,是叶文唯一愿意记住的东西。

因为负面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每天做节目都是在跟传统观念进行交锋和对抗”,“我希望破除那种挺害人的封建观念,刻板印象。”叶文说。

曾经有一位妈妈打来电话,提到暴怒的丈夫一脚把两岁的孩子踹下了沙发。叶文不敢想,“要是脑袋磕到水泥地上,可能这孩子就没了”。“棍棒出孝子,不打不成材”,她的声音变得高亢,“有人觉得教育孩子就应该狠揍,你说这都什么玩意儿,现在跟过去能一样吗?”“这种教育方式如果不改的话,会给孩子造成很大伤害”。

另一个让叶文印象深刻的案例是,一位爸爸从结婚开始出轨,整天殴打妈妈,揪着头发撞墙。一次,妈妈在兜里揣了两把刀,在爸爸的车旁,等到他和小三出来,用刀扎破了两人的手。叶文痛心疾首,问这个妈妈,“你都这样了,为啥还和他一起过?”。她回答,“为了孩子。”叶文追问,“你孩子怎么样?”“孩子自残,拿刀把自己划得一道一道的。”听到这些,叶文更生气了,“我说你们真有功,这就是很多父母的概念,只要我不离婚就是为孩子好,这是一种旧观念,结婚之后婚姻痛苦,制造一批不幸的孩子,那是图啥?”

节目中不少听众跟叶文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记住这是一句毒鸡汤,关起门来很多罪恶都发生在家庭当中。”叶文说。提到对于受害者的谴责,温柔的叶文彻底消失了,她想起2018年因为网约车而遇害的空姐,翻看评论时,她被气得手哆嗦,“有人在谴责她晚上打车,你不谴责加害者,你去谴责受害者,这是什么人性?”

叶文的语气越发笃定,“激浊扬清,我觉得这就是我们‘摆渡人’的责任,用自己的方式,帮助那些陷入到情感困惑里的人,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你得把主流价值观或者对于弱势群体有利有用的东西告诉大家,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这条对抗之路,有支持,也有不解和反对。有不少人一直很讨厌叶文。“说话太狠了”、“刚开始挺好的,时间长了就觉得这个人说话有点损”、“婚姻杀手”、“东三省的女性离婚率高,都是叶文的教唆”。

对于其他非议,叶文不在意。但对于“离婚教唆者”的指责,叶文觉得很不公平。“拆散婚姻的是什么呢?是很多人对家庭的不负责任,是在婚姻当中出轨,家庭暴力,吸毒,殴打自己的伴侣。拆散婚姻的是他们,怎么可能是我呢?为什么他们要推卸责任,把责任推给我”。

在叶文十几年的经验中,与“传统观念、刻板印象”做对抗,“没有结果”其实是常态。在工作之余,每隔一段时间她和编辑会对曾经打进电话求助的听众进行电话回访,“我都要把节目做成连续剧了”。持续的回访让叶文逐渐认识到了那个“让人灰心”的事实:有些人真是不听劝。“你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说你前面是个火坑,她说我懂了。再打电话问,她还是跳进去了。”

“有些人受到的这种教育根深蒂固,他们会因为听我几次节目就改变吗?绝对不会的。但我坚决不会怀疑我自己的价值观,因为有些东西在我脑子里也是根深蒂固的,比如两性就应该平等,互相尊重,我们都是轻易被改变不了的”。

生活中的叶文

松动

2013年,叶文成为了母亲,她也变得“更柔软了”。叶文发现,为了让孩子成为“对世界充满善意的人”,自己似乎可以向全世界去妥协了。她开始收敛自己性格中一些很强的部分,做节目时也会更深入理解对方的感受。

孩子与教育越来越成为叶文的软肋。丢丢讲到,“只要涉及到孩子,比如夫妻离婚不要孩子,不拿抚养费,她就特别心疼,特别气愤”。但她也会立刻收起情绪,“一定要把利弊给他们分析地非常清楚”,以前可能接电话20分钟就挂了,现在一旦涉及到孩子的问题,她就要说半小时到40分钟以上。

今年2月的一期节目里,一位母亲向叶文抱怨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不亲,屡屡拒绝自己的关怀与好意。叶文反问:“你有没有反思过,孩子为什么和你不亲?”。故事一点点被还原,孩子4岁时她与前夫离婚,之后的十几年里和孩子见面极少,孩子的成长里,母亲一直是缺位的。“和你不亲是很正常的,没养过她,没教过她,她就是和你不亲。”叶文说。回忆起这几年的变化,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更多“受伤的孩子”,“他们在自己的原生家庭教育当中,其实多多少少的都会受到伤害,做父母的失误导致了他们的伤”。

叶文“狠人”的外壳在逐渐松动。

叶文自己的总结是,“头些年我是帮人做决定,后些年我是帮人做分析,我更多的让他们看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问题”。在做节目的过程中,叶文逐渐发现,愤怒和指责一点用都没有,只有把事情“血淋淋”地剖开,帮助大家复盘,让求助者看清事情发展到今天,每一步的动机,都存在什么问题,他们才可能去接受。

面对家暴,年轻时的叶文选择立刻告诉她“你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如今的叶文会先去理解受害者的所作所为,“我不会去打断她,她已经很苦了,我需要拥抱她”,“家暴者最怕的是绝望,摸清心理之后,可以手把手地告诉她怎么找法律援助,怎么寻求保护”。

2015年,叶文工作室开始邀请心理老师关明宇成为节目嘉宾,与叶文共同探讨案例,他形容叶文是“非常聪明的人”,合作时间长了,心理学的理念她就了解了,个性和风格也开始慢慢转变。

成为视频直播的主播,也是叶文一次新的身份尝试。

2019年起,在摸索了几个月后,叶文开始尝试短视频直播,这让她“接触了更多基层女性,更深入地了解她们的生活”。随着案例的丰富,年龄的增长,叶文开始察觉到现代人情感、价值取向的变化。

叶文发觉,一代人更比一代人注重个人心性的自由发展,女性意识也在逐渐觉醒,近几年就有不少“休夫”的案例。在她看来,过去的女性就4个字——任劳任怨,而现在的女性会深入思考婚姻给自己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更多的女性在质疑,质疑哲学三大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视频直播中,一位58岁的大姐被叶文反复提及,对于那天的围观群众来说“这电话太没意思了”,但在叶文眼中,这位大姐的声音就是这个时代自由与正义的最强音。“她说她的一辈子就像一部苦涩、心酸的小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个在传统观念之下,勤勤恳恳养家养孩子,对婚姻奉若神明的女性,这样的婚姻让她痛苦”。大姐带着地方口音在电话里讲,“我如果再继续,我就要疯了”。她问叶文,你说我快60岁了,我该不该为自己活一次?叶文笃定地回答,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你很勇敢,你很棒。

短视频平台不仅给她带来了惊喜,也带来了“惊吓”。直播以来,叶文和编辑接到了5个已经结了婚、却不知道要不要领结婚证的电话。还有一次,一个研究生打来电话,说男朋友家不让登记结婚,先是说她怀孕生出孩子才能登记,后来又增加要求,生男孩才能登记,生女孩就自己养。“我估计一般女方家得把这婚姻踹了,但女孩说她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叶文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你都研究生了,你只能研究生男孩么?这是哪家学校教出来的?”

2019年年末,导播间一个老太太打来电话大骂,“叶文说得不对,女人就应该在家里做家务看孩子,现在的女人都是让男人给惯的。老娘们儿不就应该伺候老爷们儿么?”叶文就此拍了个视频,心平气和地与网友讲述了经过,询问大家的看法。可结果超出她的想象,“老太太的观点不会让我觉得有什么,我见过太多了。让我惊讶的是什么?是有很多人说她说的对,这是最让我惊讶的”。

叶文主动讲起开始直播的原因。一次,一位听众告诉她,网络上的一个情感主持大V辱骂一名被出轨的女性。点进直播间,刺耳的声音传出屏幕,“你丈夫为什么出轨?因为你不守三从四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干什么?物化女性。我当时就想,无论在这个平台会怎么样,我一定要上去做,我必须得有我主流媒体的声音,我不能让这种人占领阵地”。

龙广电台四楼墙上的图标

需要

占领阵地没有那么容易,“劣币驱逐良币”的感受太强烈了。

在电台,叶文是“头部主播”,在网络直播中,她自嘲顶多算个“踝部主播”。直播间的人气始终不高,每场直播在线人数六、七千左右。相比之下,“很多草根情感主播都是10万+”,一场直播常常三四十万人同时在线。叶文渐渐发现,这些“10万+”各有各的办法,不乏有人自导自演假剧本、制造矛盾冲突……在她的经验中,现场接听的真实电话通常不会上演这样的情节。

叶文流露出了少有的沮丧。那段时间,她总是跟丢丢聊起,“我做这个节目10多年了,我这么认真地跟大家分析问题,为大家解决情感困惑,为什么我的人气就是比不上那些直播间?是我不适合这个平台?还是我能力有限?”

从音频向视频过渡,叶文也一度很不适应。“她做节目太投入了,一开始她都忘了还在视频直播,需要和弹幕互动。”丢丢说。面对突如其来的镜头,她的表情管理也很“尴尬”,“她一开始的时候非常注意表情管理,经常会看屏幕里的自己,明明很愤怒的话,还要保持着面部平和”。

要不要迎合听众?要不要改变风格?叶文曾和工作室成员进行了讨论。最终大家一致得出结论,“什么东西都能掉,节操还是掉不下去的”。传统媒体的主持人做不了那种事情,如果你自己骗人,你怎么去劝别人真诚?

拧巴了几个月,叶文和自己达成了和解,她不再刻意进行表情管理,也习惯了音频与视频的同时互动。“还是决定坚持做自己,肯定会有懂我的人”。每当觉得不甘心时,叶文和丢丢就会拿出一个词安慰自己,“邪不压正”。

另外一段经历,叶文不愿多提。2018年,节目曾经历过半个多月的停播整改——出轨和过于隐私的电话在电台直播里不能接了。虽然在节目里不提,这些事情却还在真实发生着,这种“视而不见”让叶文和团队感到痛苦。但她很快走了出来,视频直播成为了叶文的“自留地”。

在心理老师关明宇眼中,叶文稳定地应对了这次事业瓶颈。“她不会陷入到事件中,你发现从那过以后她就很沉淀了”。

叶文承认,刚做节目的时候,迫于收听率,会更多地考虑社会影响。现在,很多东西对她都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金话筒我拿了,新闻奖我也拿了”。谈到如今做节目的心态,叶文说:“我现在是能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能做一点是一点。尤其是近几年,我要是能够把一个人讲明白了,哪怕30万听众中有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可以换一种更好的方式生活,那也是我赢了,我胜利了。”

很多人把叶文的社交账号当作树洞,给她发私信。叶文不敢看,“我从不私下回复,打开各种社交媒体的私信箱时,那些内容会哗一下子把人淹没”。在接听热线的16年里,叶文没办法麻木,“如果说看完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云淡风轻不管的话,我就不再具有做节目的能力了”。

她只看微博,把部分私信摘取发出来,请大家帮忙出主意。翻看评论时,她看到年轻人动不动就在评论区因为女权打起来了。“我感觉只说男权、女权就被歪曲了,有点过度强调两性对立。我强调的是平等,或者叫平权”。“我不光见识过极其不像话的男性,我也见过极其不像话的女性,简直就是豺狼不如的那个样子”。

2005年至2013年期间,除了在节目时段接电话,叶文也在下了节目后接电话。“很有意思,节目里女的打电话的多,节目外都是男的打电话。”很多被出轨、受了委屈的男性通过微博联系到叶文,询问她能否不通过节目,私下找她倾诉。“我们的传统文化对男性的要求还是比较苛刻的,男性不能随意释放自己的情感。”叶文说。

每隔一段时间,叶文和编辑们就会开玩笑说得了“不想上节目综合征”,这不是厌倦,只是人人都想听些高兴的事情。赵旭有时会想,“做了10来年这个节目了,我们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其实也算一个奇迹了”。

编辑铁男在今年年初交了辞呈,他计划今年自驾环游全国,给自己放个长假。“他是非常优秀的编辑,就是做时间长累了,接触负面的多了,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不像我这么皮实。”叶文说。

铁男离开后,叶文的工作室成了“娘子军”战队——从2008年一直在的赵旭,和后来加入的编辑丢丢和冰冰。“所以我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某种程度上女人有坚韧性,像芦苇一样会折,但折不断”。

每个周六,是叶文雷打不动的休息时间。此外,她偶尔也会给自己放个两三天的小长假。“之前有一次我买了40只炸鸡腿,一家三口一起慢慢吃,补看《唐人街探案Ⅰ》,最后还是我吃的最多。”叶文笑着说。

今年年初,叶文收到一封无锡听众的来信,感激她“入情入理的讲演”,解决了很多家庭夫妻之间的困惑。2月10日,她发了一条微博:“本来都琢磨,是不是今年《叶文有话要说》就不做了,累。但看到这封信,又热血沸腾了!做,要接着做!”

听众写给叶文的信

在春寒料峭、天色渐暗的汉水路街头,下班回家的叶文停下脚步,“其实我一直收到很多鼓励,我想还有更多的人是需要我们做的,所以我就做了。如果有一天这个节目不能做了,我还可以做点别的,我可以播新闻,讲故事,但那不是我最想做的。有一天如果真想放弃,我觉得我也放下了,但是一直被需要的感觉还挺……尤其我直播,看到有一些人在说’我等你直播等一天了’,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城市上空最美的声音”被写在黑龙江广播电台4层楼道粉红色的墙面上。叶文对着手机屏幕,补涂了口红,甩着马尾走进了直播间。

导播间里,赵旭已经接起了第一个电话,她把信息敲进电脑,利落地嘱咐这位听众,“记住你是一线的女士,一会叶文叫你,你就说,叶文你好,我有一个事想跟你说一下,想听听你的意见。”

16点30分,导播间的收音机响起叶文的声音,“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听今天的《叶文有话要说》”。

“喂,叶文姐你好,我今年39岁,现在有个愁事,大难事,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平淡又曲折的家长里短由此开始透过电波、透过屏幕,扩散开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章、糖果、冬冬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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