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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来的信仰——佛寺与光塔

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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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魏晋南北朝期间,随着海上丝路的开通,佛教信仰传入中国,不少海外高僧取道海路来到中国弘法,而中国佛教僧人亦西行求法,络绎不绝。位于越秀区光孝路上的光孝寺,就是这一段历史的见证,根据寺志记载,这里最早是南越国第五代王赵建德王府,三国时又为骑都尉、江东名士虞翻讲学的“虞苑”,后改建为佛寺。寺院中迄今可见诃子、菩提等参天古木,广州民间有谚语“未有广州,先有光孝”,光孝寺大殿据说为罽宾国僧人昙摩耶舍来到广州传教时所建,后历代都有重修,清代更扩建至七开间,但依旧保持了南宋时期建筑抬梁与穿斗式结合梁架、三跳华拱、出檐夸张的风格。直至唐代,在该寺传教译经的有印度高僧求那罗跋陀三藏、智药三藏、达摩禅师、波罗末陀三藏、般剌密谛三藏等,《金刚般若经》、《楞严经》等著名佛教经典的译文,皆始于光孝寺,唐仪凤元年(676),禅宗六祖慧能在此削发受戒,开创佛教禅宗南派。

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与东亚海运贸易的中心港口,广州亦是各种文化与宗教信仰交融的中心,据说早在唐代贞观初年,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即派遣使节前往唐朝传教。这段轶闻史事,在中国古代文献中缺乏明确记载,但有阿拉伯文献指出,628年,一批阿拉伯人从麦地那城港口乘船出发,由海道来到广州,给当时的中国皇帝呈上了来自穆罕默德的信件,中国皇帝“很友好地接待了他们,表示对他们的神学观点很感兴趣,还帮助他们为侨居广州的阿拉伯商人建立了一座清真寺”。

直至今日,许多广州本地穆斯林都相信,这座清真寺,就是今日位于越秀区光塔路上的怀圣寺。寺中有一座高达36.3米的光塔,这座宣礼塔用青砖砌筑,表层涂抹灰沙,南北各开一门,塔内有两道螺旋状楼梯,绕塔心盘旋而上,直通塔顶。广州伊斯兰教协会副会长、怀圣寺负责人王官雪阿訇告诉我们,近年来文物考古单位对光塔年代进行过勘测,根据从塔身上部砖块取样进行年代测定,断代可以追溯到唐代。

根据文献记载,在唐宋两代的农历四五月,蕃舶乘季风而来的贸易旺季,塔上每天有蕃客专人定时登塔:“嘀晰号呼,以祈南风。”光塔的修建,一则便于宣礼,二则便于导航,历史上光塔顶部曾建有用于测定风向的风信金鸡,可惜在1387年被飓风吹毁,以后塔顶改用铜铸葫芦,但不久又坠于风,加上随着珠江航道南移,以及水罗盘等导航技术的普遍,其后再无重装,日渐失去导航作用,则专注于礼拜宣礼。

今日的光塔路,除了怀圣寺周围的一些清真饮食商店之外,只是一条外表毫无异常之处的街巷。在唐宋时期,这里却是繁华富丽、外国蕃客聚集的蕃坊。程存洁告诉我们,唐代蕃坊的大概疆域,即是以今日光塔为中心,南至惠福路,东至米市路,朝天路为界,西至人民中路,北至中山六路,根据遗存至今少数文献资料,蕃坊的建筑形制与唐宋时期其他大城市别无二致,每个坊四周都设有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垣墙,建筑样式也应该倾向于阿拉伯与波斯风格,货栈店铺靡集,所谓“戎头龙脑铺,关口象牙堆”,为了便于管理外国居民,唐宋蕃坊内还建制了蕃坊司,在外侨中选举“蕃长”,负责处理各种事务和邀请外商贸易。《萍洲可谈》中记载了大量广州蕃坊及穆斯林活动的情况。“广州蕃坊,蕃人衣装与华异,饮食与华同。或云其先波巡尝事瞿昙氏,受戒勿食猪肉。至今蕃人但不食猪肉而已。”

阿拉伯学者麦斯欧迪在《黄金草原和珠玑宝藏》中这样描绘广州:“广府是一座大城市,位于一条大河的岸上,这条大河是流入中国海的。城与海之间,相距六七日的途程。”从巴士拉、西拉夫、阿曼、印度各城市、桑夫群岛和其他国家的船只,载运各种商品开进这条大河,一直开到广府附近。广府城人烟稠密,仅仅统计伊斯兰教人、基督教人、犹太教人和祆教徒就有20万人。在麇集此地的蕃客中,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商人居多,正如《岭外代答》中所述:“诸蕃国之富盛多宝货者,莫若大食国。”前来广州的海舶蕃商远较唐朝为多,其强大可以从税收方面体现出来。1077年,广州所收购的乳香,占杭州、明州、广州三市舶司收购总数的98%。税收“唯广最盛”、“课入倍于他路”。

虽然在1300年后,昔日盛唐时期的繁华已经荡然无存,但光塔寺周边的许多街巷名却还保存了珍贵的历史信息,带有古老的广州蕃坊留下的痕迹:诸如古老的甜水巷,“甜水”即阿拉伯语“中国山冈”的音译。附近的海珠路,原名鲜洋街,即阿拉伯语“送别”之意,朝南可直达古珠江的岸边,是唐宋时送别商船的一条主要干道。从这些残留的街巷名中,我们还可以获知当时商业行为的种类及具体地点,如玛瑙巷、玳瑁巷(疑为今崔府巷)等。这与历史记载中阿拉伯穆斯林商人擅长从事的珠宝珍奇贸易一一印证。

怀圣寺光塔究竟建于何时?尚无定论。上世纪40年代,著名历史学家罗香林认为,怀圣寺光塔,即为客居广州、信仰伊斯兰教的蒲姓阿拉伯商人所建,其根据在于蒲氏族人保留的《南海甘蕉蒲氏家谱》中记载:“叔祖吗哈珠,吗哈嗼两公倡筑羊城光塔,昼则悬旗,夜则举火,以便市舶之往来”,进而得出结论,光塔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间。

根据其家谱记载,蒲世的故宅,在邻近玛瑙巷、朝天路西侧的玳瑁巷,根据考证,可能就是今日的崔府街一带。光塔寺附近的普宁里,原名“蒲宜人巷”,在华居住的阿拉伯人,若名字带有“Abu”前缀者,则常常会择“蒲”字为汉姓。

作为佐证,南宋著名文学家,名将岳飞之孙岳珂在《桯史》中,记载广州蒲姓贵人之堂,“后有萃堵波,高入云表”,“式度不比它塔,环以璧为大址,余而增之,外圆而加灰饰,望之如银笔”。文中提到的萃堵波,即是怀圣寺光塔,北宋神宗、哲宗朝诗人郭祥正在《广州越王台呈蒋帅待制》一诗中,也称颂了光塔的雄伟景观:“番禺城北越王台,登临下瞰何壮哉!……蕃坊翠塔卓椽笔,欲蘸河汉濡烟煤。”

尽管如此,学界主流意见依旧是怀圣寺与光塔皆为唐代所建,蒲氏家族之“倡筑”仅是修葺,而非建造。蒲氏家族二三代墓地,即在今日广州越秀公园内。距离此不远,就是广州先贤墓清真寺。其中心就是古称“回回坟”或“大人坟”的赛义德·艾比·宛葛素陵墓。相传赛义德·艾比·宛葛素为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母舅,于唐初来华传教,怀圣寺与光塔即为其亲手创建。

当我们赶到位于越秀区兰埔附近的先贤墓清真寺时,门口的道路上已经人山人海,许多头戴白帽的本地穆斯林与外国商贩已经支起了摊位,贩卖从波斯风格地毯,到阿拉伯水烟,以及南亚精油等形形色色的商品。清真寺负责人魏国标阿訇告诉我们,今天是星期五,是伊斯兰教传统的主麻日,在下午13点左右,通常有两三千名本地与寓居广州的穆斯林汇聚在此,在这里进行礼拜活动,自明清以来,这里就被各国穆斯林视为“小圣地”,许多信徒不远千里从中亚、西亚专程来广州朝觐,这个传统一直保持至今。

虽然时间还没有到中午,但在寺院中心位置,圆顶方室的宛葛素墓室中已经有几位虔诚的非裔和阿拉伯穆斯林在顶礼诵经。这种穹形圆顶墓室结构,在阿拉伯和波斯被称为“拱拜尔”,由于墓室内空,圆顶穹窿,颂经的声音回响洪亮,余音不绝。在宛葛素墓室周围的树木之间,还有12方自元代至民国初年的穆斯林先贤墓碑,石制墓碑都被信徒们供奉的绿色锦缎所罩住,其中一位逝世于乾隆十八年(1753)的土耳其汗志·马罕默德,就是从土耳其东部专程来广州瞻仰宛葛素陵墓的虔诚教徒,后逝世于广州,特遗嘱恳求将自己葬在先贤古墓之侧。不多时,墓室周边与大礼拜堂中,以及寺院内的绿地内,已经挤满了肤色衣着各异的各国穆斯林,在盛夏的骄阳之下,随着礼拜堂中的宣礼之声,齐齐跪倒。——在一刹那之间,1300年间的岁月仿佛骤然回流,盛唐时期的广州蕃坊,似乎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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