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张子悦
编辑 | 李固
聚光灯之下，现货黄金的价格正攀上近二十年的最高峰。作为传统的“硬通货”，被避险情绪驱动，黄金再一次被投资者捧上了“神坛”。
截止3月14日，现货金价已到502.81元/克。
《新浪蜂鸟》几经周折，联系到了开了33年金店的老板于宏，试图通过他的视角，呈现出一个老人在当下的选择和判断。
他曾经历过上世纪90年代黄金的“统购统配”，在一夕之间被没收全部家产，也参与了2012年前后的淘金热，“供不应求”的记忆至今依旧清晰。历史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冲动。
▍ 投资建议9999金 不建议买入K金、钯金
于宏的金店开在南方一个县城的巷子里，和早餐店相邻、菜市场相对。跟灯光闪耀、歌舞升平的品牌金店相比，他的金店“藏”在了长满青苔的砖瓦之间，当隔壁早餐店的热气开始升腾时，行人甚至看不到金店的招牌。
此前，店内一直是水泥地板，灯光昏暗。这几年，于宏开始断断续续装修，在门口加装灯牌，铺好瓷砖，换上更明亮的灯光。问及原因，他总是笑着说，“为了让客人看得更清楚。”
对于他的顾客而言，装修却并不重要，他们看重的是于宏的信誉和经验。当地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人都知道，要买金子就去老街找于宏。
虽然县城的消费明显下降，但金价屡创新高，依然吸引了部分投资者的购买热情，在“买涨不买跌”的情绪推动下，不少人对黄金领域跃跃欲试。《全球黄金需求趋势报告》显示，2023年，中国国内金饰消费金额达2820亿元，创历史新高，并预测2024年黄金消费需求将保持强劲态势。
对此，于宏持开放的态度，“可以试试，但无论是投资者，还是店家，要在黄金这行赚到钱很难。”
普通消费者购买黄金的渠道一般有金店、银行、厂家批发点等，其中金店和银行是主流选择，近些年厂家试图插手直销，让本就难做的经销商利润变得更加微薄。
价格战之下，于宏觉得，几种渠道的金价差异并不大，消费者跑两家店和银行，对应手机上查询的现货黄金价格，基本就能掌握。
他提到，黄金价格的地域差异比较小，消费者不需要非得到发达城市去购买黄金。“大的地方可能款式会多一些，其他方面差异不大。现在金价很透明，消费者也可以在网上购买，不过能自己去实体店看着检测和称，会更放心一点。”
对于香港金价低于内地近70元/克的现象，于宏觉得只看金价下判断是不准确的。“算上进出境关税和交通成本，专门到香港买黄金不一定划算。”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此前有媒体记者致电深圳皇岗海关得知，如果携带黄金的金额超过5000元，需要先向海关申报台审核确定是否需要缴税。同时，黄金的克重最多不能超过50克，如超出，需要先向中国人民银行申请黄金携带证，现场会根据旅客情况核定是否需要补税。
此外，还有黄金购买的传统圣地迪拜，于宏也提醒要小心注意，“迪拜很多黄金是K金，纯度并不高，买的时候可能觉得便宜一点，但回收的时候价格缩水很严重，K金回收时甚至能缩水到原价的10%。”
在材质和纯度方面，于宏提到，目前市面上常见的金品种有足金（999、9999、99999）、K金、铂金、钯金。
黄金方面，如果是投资，他建议直接购买足金9999的金条，按照重量付钱，现场检测和称重。“足金999也可以，现在的国标在999和9999之间，99999不用买，那是商家炒作出来的概念。”于宏说。
铂金和钯金属于另外两种金属，铂金是一种天然形成的白色贵金属，标识是“Pt”，钯金也是一种银白色金属，外观和铂金类似，标识是“Pd”。虽然都是银白色，但市场上售卖的“白金”，却并不都是铂金或钯金制品，也有可能是白色K金。消费者购买时要确认上面刻着“Pt”或“Pd”标志，才可相信是铂金或钯金饰品。
不过，在于宏身边，铂金和钯金都不是主流的投资选择，他的店是县城里为数不多售卖铂金首饰的金店。“铂金和钯金的价格太不稳定了，尤其是钯金，现在的市面上基本很少看到了。”
金投网数据显示，近15年，铂金方面，2011年9月现货铂金曾涨至442元/克，目前的价格为214.2元/克；钯金方面，2022年3月曾涨至794元/克，目前的价格为241元/克。
“铂金和钯金价格回调特别迅速，普通投资者很难及时反应。”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黄金价格的上涨，白银也被视为可能接替黄金“跑完下半年”的品类。不过，于宏提醒道，白银虽然入场门槛低，但变现困难、价格上涨缓慢，如果作为投资，要更理性地看待。
“像县城的一家金店，储备的白银只有十几二十斤，一块30斤的银砖根本无处回收。持有者只能去深圳水贝，还会被压价得厉害，厂家的白银选择太多了。”
于宏回忆起了不少投资白银失败的例子，最近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就因为炒白银期货亏损了十几万元。而在更早的时候，一位同行在白银9元/克的时候，把店里的黄金全部出售换成白银，期冀着继续追涨，但没过几年，白银的价格一路下跌，最后跌到了3块多一克。
“那个朋友从此以后再也没开过店，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于宏见过投资白银赚钱的极少数例子，都不值得复制。“一个朋友有一年从深圳带回来一块50g的银砖和一点铂金，几经转手应该是赚了一点钱，但也没多少。你想，白银的利润应该就一两块钱/克，空间太小了。”
因此，作为投资选择，如果追求稳定，于宏认为，现货黄金依然是较优的选择。“投资其他金属商品不见得赚不了钱，但黄金相对而言还是稳定一点。”
避过了材质和纯度的坑，接下来就是产品品类的选择。当前，市面上消费者参与黄金投资的路径，除了金条金饰这类实物，还有商业银行积存金、黄金ETF、黄金股ETF、黄金个股、黄金期货等。于宏认为，“拿不到现货的黄金投资风险太大，不建议新手选择。”
如果是投资，于宏建议新手直接买金条，实在有佩戴需求，金饰也要注意按克数购买，不能按件数。
“按件数购买的产品，看起来价格比较低，同样的成本能买到更多饰品，但实际上克重并不高，细算克数，可能你会以当时金价的1.5甚至2倍，购买了黄金首饰。”于宏见过许多吃亏的人，到回收时发现价格远不如购买时的成本价，才惊觉自己上当。
他提到现在很多金店会玩复杂的工艺，3D和5G就是最常见的两种。一些饰品加工得造型复杂精美、体积又大，售价十分昂贵，但在收取更高加工费的同时，饰品本身克数并不高，因此这种溢价是十分严重的。
“尤其要小心一口价的产品。”于宏说道。
▍ 430元/克的价格是分水岭，目前金价虚高
于宏最早也从首饰加工起家。
1990年，来自福建的几个黄金加工商人来到县城，恰好租住在了于宏家的房子里。
“那时候没有所谓的拜师学习，他们不会张罗着收学徒，每天我就去他们那里待着，静静地看、静静地学。”
一年后，于宏开了自己的黄金加工店，加工一个金戒指收费5元，一个手镯15-20元。
那时，于宏只能从事黄金加工，不能直接参与黄金经营。上世纪90年代，黄金由中国人民银行“统购统配”，严禁私下交易。但那时，不少人依然在偷偷收金卖金，他也一样，私下收乡镇的黄金运到县城，进价大约60元/克，他一般加价5元/克卖出。
“需求挺大的，基本运多少就能卖多少，而且一下子就卖完了。”
利润所在的地方，自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但这同时也引起了执法部门的注意。1996年，于宏收了附近村镇居民在河里淘来的黄金，以破坏河床为由，村民被抓捕，并在审讯中供出了黄金的去向和于宏。
不久后的一天，执法人员持枪冲进店铺，没收了于宏所有的现金和黄金，还关押了店里的人。那时，于宏的家人在帮他看店，他清晰地记得，赎人的标准是“5000元/人”。
“罚了我好几万元，心都灰了。那时，一个普通上班族月薪只有一两百块钱，一套房的价格不超过两万元。”不过，从那次之后，执法部门再没找过于宏的麻烦。
2002年10月，经国务院批准，上海黄金交易所组建运行，实现了我国黄金生产、消费、流通体制的市场化。黄金“统购统配”管制彻底结束了，我国黄金行业全面市场化时代来临。于宏的金店正式从加工变成了加工和销售并重。
在于宏的记忆里，市场开放的二十年以来，大多数时候黄金生意都是好做的。他尤其记得2012年前后的淘金热。
“那时金价降了，大家都来买黄金，是真的‘抢金’，店里忙得脚不点地，我还在黄金交易市场进货，家里一个又一个电话打来说货又卖完了。最高店里一天的流水能达到几十万元。”于宏说。
金投网数据显示，2011年9月，现货黄金的价格曾达到一个小高峰395元/克。自2012年起，金价开始下挫，直到2015年年底，现货黄金的价格最低跌到了216元/克。
在于宏的判断中，430元/克的价格算是黄金生意的一个分水岭。430元以下，基本还有很多买黄金的人，但当价格到了430元-460元，买的人明显就变少了。
从金投网的数据看，2020年7月，现货黄金的价格第一次到了430元以上，经历8个月的震荡后，2022年4月开始下行，探到377元的底部后，11月开始触底反弹。2023年1月，黄金价格再一次突破了430元红线，接近450元，并在之后一路上涨。
截至2024年3月14日，现货黄金报价502.81元/克，于宏从厂家处拿到的进价在510元/克左右。
“这段时间，县城的黄金消费基本陷入了停滞。”于宏说。
传统上看，9月-10月是黄金消费的高峰，“那时订婚结婚的新人比较多，而且大家辛苦一年基本也有了一些积累，所以买黄金的意愿会强一些。”暑期的7-8月，则是黄金消费的低谷。
但去年，于宏感觉到，各个月份的黄金消费无差别地低。
“金价太高了，大家负担不起。如果不是结婚这种刚需，没有人会来买。即便新人买三金，克数也比之前少了很多。有的家庭甚至直接拿着长辈的旧金饰到店里兑换新的给孩子用。”
对于网上报道的黄金消费热，于宏轻笑了一下，说：“你看，很多时候金价就是炒作的结果。”
在县城金店从业者群里，于宏最近看到了几家转让店铺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一家品牌金店。“一年的店租就高达48万元，算上人工、水电，我们这个人口100多万的县城消费，怎么支撑得起呢？”
在他看来，本地无店租压力的实体店，才能“勉强支撑一下”，但也“基本赚不到钱”。
▍ 出货时一般会有10元/克的利润，各家银行收货情况不同
好不容易避过了购买时的坑，黄金投资就能“躺赚”了吗？
答案并没有这么简单，作为硬通货，黄金在变现时不会像白银那么困难。到了回收这一步，依然有无数的注意事项。
首先需要注意的是，金饰和金条回收时，一般只认纯度、成色、重量，其中最重要的是重量。于宏提到，购买金饰时所支付的加工费和品牌溢价，基本不存在回收时折价的可能，属于消费而不是投资。
通常，回收黄金的渠道有金店、银行、收金点、典当行。金店是包容度最大的地方，只要是正规渠道购买的真金，只要在店主的能力范围内，都会回收。黄金收购存在一个官方的指导价，在金投网和融通金上可以查到，因此各家金店，包括不同区域的金店回收价格的差异不会太大。
“现在黄金的价格很透明，利润本身就微薄，只要能赚点钱，哪怕是一两块钱一克，店主一般也会收。”不过，于宏也提到，碰到实在不懂行的人，有可能会被压很多价，做这行也会利用信息差挣钱的。“看人下菜碟的情况虽然少，但也确实是有的，商家肯定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
拜访当天，现货黄金的回收指导价是505元/克，于宏在回收50g-100g的金条时，定的价格是490+元，接近500元。
“看起来有接近10元/克的利润，但这也要店主的库存够多，不然赚不了多少钱。”于宏说。
除了金店，银行也是一个回收渠道，但是否回收、回收价格，要看银行的业务策略。按照于宏的说法，当地县城基本没有银行回收个人的黄金。“他们都是直接和金矿合作，收散金很少。”
在北京，虽然银行设有黄金回收业务，但不同银行的黄金回购政策有所不同。《新浪蜂鸟》致电招商银行，得到的回复是不收金条。根据此前的媒体报道，建行只回购投资金条，不回购金镯，带花纹的金条也不回购。
农行不回购饰品金。工行则表示，工艺金回购按黄金进价回购。中行可以回购金饰，包括非中行销售的金饰也可回购。但需要融完重新称重后以投资金条的价格回收，并且有手续费。
黄金进价、金条投资价、黄金回购指导价。。。。。。复杂的价格标准之下，于宏认为，银行同样也会追求利润最大化，并不会给出比金店更高的回收价格。
而收金点和典当行，更像黄金回收的“黑市”，它们给出的克金价一般会高出金店和银行，但持有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们会在成色和材质上做做文章，最后还是追逐最大利润，这点是不会变的。”于宏说。
在于宏的观察中，持有人要回收黄金时，一般会先去购买的渠道先问。有一些报道称，在一些品牌金店，收购本店销售金饰时不收取折价费，但其他品牌的金饰会按克收取折旧费。
因此，于宏建议持有人保留好自己的黄金购买凭证，上面会比较清晰地显示出材质、重量、购买渠道等，到时候会省去回收的许多麻烦。
一般情况下，回收黄金时，持有人需要提供合法所得证明和身份证。在县城，这个流程通常会在店主和持有人的聊天中进行。
于宏记得，曾经有人拿着金块到店里加工，一问才知道那人家里过去是地主，文革期间，他把黄金熔化注入空心砖中，又把砖放在水池底，由此才保留了下来，类似的传奇故事并不在少数。
总的来看，回收黄金时，于宏觉得消费者跑两家金店问问行价，自己对比一下网上的指导价就可以。
“一般是围绕回收指导价浮动，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 “再观望观望”
提及当前形势下的打算，于宏说得最多的一句是，“我再观望观望。”
在县城，有实力的金店老板手里囤金量最高能达到20000g，按照现在的黄金价格，价值超过1000万元。于宏听说，一些金店老板已经把手里的黄金抛售了，赚了一些钱。
但就自己而言，于宏坚持投资和投机不一样，他还是想保住自己的金店。
“全卖了之后，万一金价一直不跌呢？那我要么亏钱，要么店里就没有黄金可以出手了。这就像建房子，我不能看着砖价高就把家里的砖都拉去卖了，还是要保住这个家的。”
看到很多人想做黄金投资，他的建议是勇于尝试，但小心迈步。“这行的钱很难赚，大多数人是赚不到什么钱的。最好就是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分散风险。”
对于黄金投资追涨，他是十分反对的。如果实在要给一个可行的建议，他把300元/克定为标准，“到了这个价格线附近，才有了赌的底气。”
被问及黄金价格的未来走势，即便已经和黄金打交道33年，于宏依然沉默了很久。
最后，于宏还是笑着说了一句，“说不好”。
“可能哪天一个新闻出来，黄金价格就涨了，或者暴跌，这都预测不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