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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环案受害者家属放弃寻凶 心里恨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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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近27年的牢狱之灾,8月4日晚上,张玉环回到了张家村,开始重新适应正常的生活。

但在另一边,该案中当年被害孩子的家庭隐藏了26年的伤疤又被重新揭开。

8月5日,张某伟的父母表示,对于张玉环被改判无罪的事情,他们是昨天晚上回到家里看到手机视频才知道。“心里觉得难受,我昨天晚上一晚都没睡。”张某伟的母亲刘荷花说,该案开庭宣判并未通知他们。

张某伟的父母称,张某伟是他们的大儿子,1993年案发的那天,因为直到中午也没见到孩子回家吃饭,他们才发现孩子不见了,他们到处去找孩子但没找到,第二天便在水库里发现了孩子的遗体。自从儿子出事以后,刘荷花全家人就搬离了张家村,到外面工作。

“这些年来,我们还是会想起这个儿子,妻子为了这件事情,睡眠一直不好。”张某伟的父亲说,当年张某伟遇害后,他们便与张玉环家没有了联系,后来他们又生育了两个孩子。

直到现在,张某伟的父母依然会想起26年前遇害的儿子,“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相隔时间太长了,我肯定想要他们破案,但破不了案,也没办法。”刘荷花说。

村庄里凋零的角落

进贤县枕头岭张家村,一个百户人家的小村庄。

村里所有人家都沾亲带故,每到吃饭的时候,路上常会见到端着碗的人——谁家做了好饭,都会端着碗互相送一点。

但相比主路街道上人来车往的热闹,张玉环家附近显得太过于冷清。倒塌的旧房子和丛生的草木,显出了一派凋零的落寞。

27年过去了,当年目睹过这桩惨案的村民老的老、搬的搬,这桩惨案也慢慢地尘埃落定,变成老人茶余饭后的远久谈资。但当笃信了多的事实突然被推翻,张玉环无罪释放的消息,对于张家村的每一个人都是巨大的冲击。

张幼玲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两个孩子遇害时的惨状。

从水里打捞上来后,两个孩子的尸体被抬到后山上,正准备下葬。张幼玲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席子,虽然两个孩子的尸体都已经被泡发的开始变样,但一个孩子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另一个孩子脸上有明显的两条勒痕,沿着嘴角延伸向两侧脸颊。

彼时,张幼玲是张家村的村医。医生的职业敏感让张幼玲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当时心里就很怀疑,孩子发现的那个水塘,那边没有农田,跟村里的距离也很远,小孩不会是自己跑去玩的。”张幼玲回忆,自己当时一看两个孩子的惨状,心里就笃定一定会是他杀。“如果我晚去一分钟,说不定小孩就下葬了。就没人能知道孩子是他杀了。”

张幼玲当即主张报案:“不能就这么埋了,不像是淹死的,可能是被人杀的。”

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六岁。两家和张玉环家都是屋前屋后的距离,三家孩子年纪差不多大,三家大人也经常一起聚会走动。在警察把张玉环带走前,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老实巴交的张玉环。

据进贤警方的破案报告:警方注意到张玉环,是因为在走访了解案情时,张玉环神情紧张,不停的两手搓擦。此外,其左手背部还有几条条状带血伤痕,身上有可能抛尸用麻袋的纤维。警方询问时,他言辞推诿,支支唔唔。

虽然当时发现的所谓证据,在现在看来显得明显力度不足。但在当时,除了张玉环的家人,大部分村里人都默认了凶手是张玉环。

在这个一直以来风平浪静的小村庄里,每个人都认为,公安把谁抓走,谁就是凶手。

27年过去了,虽然法律给了张玉环久违的正义,但在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后,除了村里几户亲戚关系比较相近的人家,其他村民并没有来看望张玉环。

甚至就连步行只需要几分钟的人家,都没有来走动。

真凶是谁?

“那如果不是他(张玉环),那会是谁呢?不是他警察为什么会把他抓走?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村民张峰(化名)今年50多岁,和张玉环案牵扯的三家人都很熟悉,“两个小孩子确实是被人杀死了。是谁杀死的呢?总要有一个说法吧。”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27年,但张峰依然对这个案件记忆深刻。在张玉环无罪释放的消息传来后,张峰曾经跟张幼玲通过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电话内容就是围绕着张幼玲为什么要把张玉环“放”出来。

作为案件最初的报案人,张幼玲也曾一度认为是张玉环杀了两个孩子。但当知道张玉环一直在狱中喊冤后,张幼玲动摇了:是否真的是冤枉的?

为了追寻一个真相,已经走出张家村、到武汉工作的张幼玲在随后的20多年中也不断寻找着新的证据,同时积极地找记者、找律师,推动着案件向前发展。

终于,在张幼玲和张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案情重审,张玉环得以洗刷冤屈,平反昭雪。

“我是为了找一个正义。否则这个事情跟大石头一样的压在我心里。”张幼玲说,张玉环案件昭雪,自己却没有卸下心上的石头:“张玉环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那凶手什么时候才能抓到?”

同样的疑问在每个知情案件的人心里。“凶手是谁”这个问题,像乌云一样的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当初的两个孩子确确实实是死掉了,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被杀掉了。恨了近27年的“凶手”突然被宣布无罪回来了,那真正的凶手又是谁?真凶在哪里? 谁能给死去的无辜的孩子一个说法?

猜疑在空气中酝酿。围绕着张玉环、张幼玲以及赔偿款,各种众说纷纭的版本让张家村处在一种诡异纷纭的气氛中。

在张幼玲看来,如果非要为自己对张玉环平反案说个“私心”的理由,那就是张玉环的家人太惨了,这让他更加寝食难安。在张玉环的前妻宋小女离开家后,张玉环的两个儿子就成了村里人人唾弃的“杀人犯的儿子”。两个幼童像流浪儿一样的每天在村里、田野里奔走。经常两三天吃不上一顿饭,睡在猪圈里、草丛里甚至树上。

“张玉环他妈老的直不起腰了,农耕的时候两个小孩一个小孩在前面牵着牛,另一个小孩在后头扶着犁,两个小孩又瘦又小浑身是泥,还没有犁高。”祖孙三人的悲惨生活,深深的刺激到了张幼玲,“如果张玉环真的是被冤枉的,那这家人这么惨,我也有责任。”

相对于张幼玲发自同情的“私心”,律师更多讲的是证据。

在张玉环的代理律师尚满庆看来,除张玉环疑似遭到刑讯逼供,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且多处程序违法。

最重要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个命案,没有任何直接的人证、物证,“这是一起典型的冤案,我当时看张玉环案的判决书,有很明显的这种感觉”。

随着再审程序的启动,2018年6月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张玉环案”启动了立案复查。尚满庆也发现,张玉环的两份有罪供述是前后矛盾的,在作案地点、手段、抛尸时间上都有出入。又经过两年的取证、审查、等待,张玉环终于在被羁押了近27年后无罪释放。

两个失去孩子的家

在张玉环被释放的第二天,刘荷花就走了。离开张家村,到了外地一个工地食堂里打工做饭。

刘荷花是被害的4岁孩子的母亲。曾经跟张玉环比邻而居,在孩子出事后就搬到了村口去住。记者隔着窗户看到,房间很乱,像是主人家匆忙离去。

厨房里电饭煲和一些调味品等都没有收拾起来,甚至客厅的窗户都没有锁死。

在孩子遇害后,刘荷花好几次哭的晕死过去,从那时候起身体一直不好。孩子遇害的第二年,另一个孩子掉到水里淹死。连续的失子之痛,让这个女人、这个家庭几乎无法承受。

“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忘掉。每次想起来都想死。几次我都想死掉,活着没有什么意义。“刘荷花说,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恨着张玉环。现在突然说人不是他杀的,接受不了。“那是谁杀了我儿子?为什么张玉环放出来了,真凶却没有找到?谁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刘荷花不是没有想过继续去上告,去公安局、检察院去告,为被杀害的儿子报仇。但是能告谁呢?就连恨谁都不知道。“现在那个人(张玉环)已经放出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荷花说,她现在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了,不想了,心里恨到了极点,但是放弃了,“已经这样了,没有办法了。”

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还有另一户被害儿童的家。儿子在6岁的时候被人害死沉尸池塘,让整个家庭蒙上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家人好惨的,这家男的骑摩托车撞了人,赔了人家10万块钱,几乎把家底都赔了进去。现在又脑溢血中风了,躺在医院里抢救。”村民张鹏指着张玉环家斜对面一处极为破败的房子,“这就是他们老宅,都破成这个样子了。这家人太惨了,他们自己都顾不上了,更不可能去追究凶手了。说是不找凶手了,是找不到了,放弃了,没有办法。谁不想给自己的孩子报仇?”

死去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死了,活着的人,即使从法律意义上已经清白,却还在遭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对于张玉环来说,虽然法律还给了他清白,但是重新融于村庄,重新被身边的人接纳,还需要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是,找出真凶。只有找出真凶,才能平息所有的猜测。

当所有人都在等待真相,进贤县是否已经启动了对于当年案件的调查?

记者拨打进贤县公安局电话,对方告知“案件情况要跟县委宣传部来联系,具体的案件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想要知道情况要联系宣传部”。随后,对方给了记者一位“雷”(音)姓负责人的电话。在记者拨打电话后,对方听记者自报家门,随后说“打错了”,挂掉了电话。

随后,记者拨打了县委宣传部的办公室电话,对方说:“你问相关部门吧。”

记者拨打外宣办电话,工作人员接通后回复“不清楚,我是新来的,等会再拨打吧。”但当记者再次拨打,已经无法接通。

随后,记者拨打了进贤县检察院电话,在记者说明来意后,对方“叭”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作为贯穿了张玉环案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张幼玲说自己还会继续找,像给张玉环平反一样的去找真正的凶手。“死了的人不能不明不白死了,活着的人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活着。”

所有人都在等,等待27年前的那桩惨案了结,等待一个让人真正放下的说法。

张玉环:人生断裂9778天

9778天的牢狱之灾在张玉环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转入监狱前,他曾在看守所日夜戴着脚镣度过600多天,以至于双脚变形,走路时两只脚总是向外翻,呈现明显的“外八字”。

与身体上的伤痕相比,断裂了近27年的人生更难弥补。

26岁被抓,53岁无罪归来。8月4日黄昏,当张玉环身戴大红花再次回到江西省进贤县枕头岭张家村,望着在家门口迎接的众家人,他只认得母亲张炳莲和前妻宋小女。大多数面孔他都极其陌生,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呈现在他眼前的故乡,已没有了往日的炊烟和人气,满眼是荒废的砖房和杂草。他无罪释放的消息传出后,原本与张家相熟的邻居和远亲前来探望,张家村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无罪释放回家后的第一个夜晚,张玉环整宿未眠,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几个小时前,他刚踏进家门时的画面。大儿子张保仁突然猛推了他一把,冲他大吼:“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三母子?”监狱中,他曾无数次想象过父子重逢的场面,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他问躺在身边的小儿子张保刚:“保仁为什么这么恨我?”张保刚一时语塞。

张保刚说,他了解哥哥从小受的痛苦和委屈,“看到二十多年没见的爸爸,就像一个孩子在撒娇,发小孩子脾气,爸,你能理解不?”

距离张保仁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过去19年了,那还是2001年张玉环案重审开庭时。这段记忆在张保仁的心里像扎了一根刺:12岁的他看到父亲戴着脚镣,在法警陪同下走上被告人席。张玉环看到前来旁听的家人就大喊“冤枉”,还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张保仁说,他永远记得父亲想要冲破阻拦抱自己的动作,可他的面容却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模糊。

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是2001年11月28日,江西高院作出的终审裁定。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张保仁一直以为,缓两年的意思是先坐两年牢,时间到了,仍然要枪毙,“我以为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2020年7月9日,江西高院开庭再审,张保仁陪着母亲宋小女在进贤县法院观看视频直播,他几乎想要凑到屏幕上,想看清楚父亲的脸,但镜头中只能远远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身影。

8月4日,江西高院宣告张玉环无罪。得知父亲沉冤得雪后,张保仁和张保刚火速赶到了张家村,搀着母亲和婆婆(江西方言,即奶奶)等待他回家。终于,父亲身戴大红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他径直走向了张炳莲,没有在张保仁面前作任何停留。

来源:齐鲁晚报、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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