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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小伙被骗成劳奴5年 50多人和他一起失踪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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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家人失联的5年时间里,90后孙海达是这样度过的:每天干苦力至少12小时,甚至连干两三个通宵;没有一分钱工资,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喊累,更无法逃离。时刻为他准备的,是监工的拳头、木棍和铁钩。他的故事让人听得后背发凉>>

今年28岁的孙海达是黑龙江省依安县人。和他一样遭遇的,还有另外51名男子。他们分别被四个犯罪团伙控制,先后被带至黑龙江和内蒙古的建筑工地、林场、工厂从事体力劳动,直到2018年4月底被解救。

今年36岁的周刚是孙海达的工友,过去4年,他去过了很多地方。他和一些工友去了黑河市北安粮库“扛麻袋”——卸货、搬运粮食,去哈尔滨的多个建筑工地干苦力,去大兴安岭采金银花,去内蒙古盖牛棚、锯木,还去了位于哈尔滨延寿县和双城区的化肥厂。

往返黑龙江和内蒙古的这段“旅程”,对周刚、孙海达他们而言,留下的是屈辱和苦难的记忆。“天天干活,连过年那一天都没有休息。”孙海达说,他们白天除每顿吃饭的半小时,其他时间几乎没有歇息,经常干到晚上十一二点钟,有时甚至得通宵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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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让工人们苦不堪言。但大家都不敢反抗——他们惧怕工头和监工的拳头,以及他们手上的木棍、铁锹。周刚记得,他第一次被监工张文辉殴打,是因为起床迟了几分钟。在他印象里,另一监工王友打人“老狠”,有次把他打得鼻子出血,躺在地上抽搐。

周刚第一次抽搐,是在建筑工地砌砖时,他突然倒地,浑身发抖。后来,可能是体力透支以及精神上恐惧疲倦,他又发作了六次。每次工头会让他休息一两天,但从不送他上医院。

在哈尔滨双城的化肥厂干活期间,孙海达和十多名工友住在厂区附近的一间民房。孙海达说,2018年春节前的一天早上,寝室里一个20多岁的工友病死了,刘振华让他和几名工友将死者抬上一辆面包车,运走了。

当年离家外出找“力工活”时,周刚等人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劳奴”。

2014年4月16日,周刚去沈阳的长白劳务市场找“力工活”。此后四年,他没有回家,也未跟家人联系。他的父母发动亲戚朋友到各地寻找,上电视台播放寻人启事。可那四年,周刚像从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

他是被一个“老板”带走的。据周刚回忆,当年他在沈阳长白劳务市场呆了几天,和其他“站大岗”的农民工一样,在路边等候苦力差事。有一天,一个身材发胖的中年男子来到他们中间。后来他才知道这“老板”叫刘振华。

“他说工地上要人,包吃包住,每天140块钱,按月结工资。”周刚和另外10名农民工随刘振华坐火车去了哈尔滨。他和4个工友被安排到市郊一处建筑工地。半个月后,他们被刘振华用面包车拉到了黑河市北安的一个粮库。

在粮库的工地,周刚认识了已在这里干了大半年的孙海达。比周刚小8岁的孙海达,被骗来工地之前曾在农场和榨油场打工两年,都没拿到工钱,只好出走另找工作。

孙海达当年为了找事做,在哈尔滨火车站呆了五天。他说,当时身上没钱了,只能在车站一带乞讨。有一天,一个中年妇女跟他搭讪,还买盒饭给他吃,让他去工地干活,“有吃有住还有工资”。孙海达便跟她走了。

没多久,他被“转”给一个中年男子,那人正是“老板”刘振华。孙海达被直接带到黑河市北安粮库,和其他工友一起“扛麻袋”。

后来,孙海达、周刚一起辗转黑龙江、内蒙古多个工地,成为“难兄难弟”。和他们一起干活的,一般有一二十个工人,干的都是体力活。

这些一起干活的工友,大多和周刚、孙海达一样,被犯罪团伙从劳务市场、火车站等地骗过来。

其实,当年被带到工地没多久,孙海达、周刚就发现,所谓的“力工活”完全是场骗局——他们的工钱根本就没有指望。

“干了五年,一分钱都没给过我。”孙海达说,“老板”刘振华起初以各种借口不付工钱,后来则干脆不再解释。

在该系列强迫劳动案中,52名受害劳工大部分来自东北三省,有的来自江苏、天津等地,其中有些系智障、聋哑、文盲或流浪人员。比如刘振华一案的19名劳工中,就有3名聋哑人。这些劳工被强迫劳动的时间,长则五六年,短则两三个月。周刚和孙海达都证实,与他们一起干活的黑龙江人田海江,在工地劳动的时间有六年。

周刚、孙海达和工友们拿不到工钱,而更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失去了自由。

在刘振华等人的控制下,工人们不能跟外界联系,只能日复一日地劳动。许多劳工想逃离,但他们首先得摆脱工头的监视。

被骗来的工人到了工地后,刘振华会在附近租民房,让十多个劳工挤在一个房间睡。他安排监工张文辉或王友同住一个院子,院里的铁门会上锁,钥匙均由他们掌管。

工人们干活的时候,刘振华和他手下的监工会在旁边监督。厂区的铁门一般也是上锁的,工人想逃离现场十分困难。

有一年,工人们被安排到大兴安岭地区塔河县采金银花、挖山药。周刚以为找到了逃跑机会。

那天,周刚和另一工友在山上挖野生药材。趁监工没留意,他和那名工友往山下跑了40多里。周刚说,当时为了凑路费,他还扛着一袋药材,估摸着可卖得三百块钱。可就在山下卖药时,他和工友被“举报”。刘振华等人开车赶来,把他俩抓走。

被押回工地的周刚挨了一顿打。他记得,监工张文辉用铁锹殴打,致使他腰部受伤,痛了很长时间。

也有少数工友逃跑成功的。他记得,刚被骗到工地不久,刘振华等人就以“办保险”为由收走了他和工友的身份证。大伙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只能听从摆布,日复一日地重复三件事:干活、吃饭、睡觉。

刘振华会安排人手给工人们做饭,不过伙食很差。孙海达记得,米饭倒可以“管饱”,但菜不好,几乎都是白菜、茄子类的蔬菜,难见肉腥,“跟喂猪差不多”。

“一个月吃一次肉,每人就吃一块。”孙海达的拇指和食指弯成一小圈,比划了一下。他说,到了后期,一月一餐的猪肉没有了,改成两月一餐的烤鸭,“两个月吃一次,两个人吃一只”。

这群工人的劳作地点位于黑龙江或内蒙古境内,气温很低。可工人没有热水洗澡。在孙海达印象中,很多工友几年都没洗过澡。由于卫生条件不好,工人身上“长虱子”是常见的事。

孙海达记得,大家身上痒得难受,有时会将衣服脱下来,拿到煤炉边去烤,“一些虱子从衣服蹦到火炉里,烧得吱吱响”。

有一年,周刚实在“痒得受不了”,跑到工地附近一个水库,脱光衣服跳进刺骨的冷水里。他说,那是他四年里唯一的一次洗澡。

周刚、孙海达们苦难经历的背后,是刘振华等四个团伙的“劳工生意”。

裁判文书显示,2013年至2018年4月,刘振华伙同他人在哈尔滨的劳务市场、火车站等地,以欺骗手段招募工人,并纠集王友、张文辉等人,通过扣押身份证、殴打、限制人身自由等手段,强迫周刚、田海江、孙海达等19名被害人到黑龙江、内蒙古等地劳动,拒不支付报酬,获得赃款30余万元。

这一系列强迫劳动案的犯罪团伙,均被法院认定为“恶势力”:在劳动用工行业形成恶势力组织,严重扰乱社会秩序,造成恶劣的社会影响。

一审法院认为,被告人在劳务市场、火车站等地以欺骗手段招募工人,以暴力、威胁和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强迫他人劳动,其行为构成强迫劳动罪。

包括主犯刘振华、李云刚、辛天武、王彦在内的13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刑一年至六年并处罚金。其中,王彦、刘振华、李云刚分别被判刑六年、四年、三年六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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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这四起强迫劳动案的犯罪团伙,是因为一名工人的出逃,才浮出水面。

2018年4月底的一天下午,正在干活的孙海达看到几辆警车开进了化肥厂工地。有警察拿着喇叭喊,让所有人停止生产,配合调查。孙海达、周刚等人被奴役的苦难日子,终于熬到了头。

然而,对于饱受苦难的劳工们来说,他们身体和心理的伤疤,短时间内都难以消弭。

“真是太遭罪了。他现在谈到这事还常常流眼泪。”孙海达的嫂子邵珠梅说,弟弟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记不起他自己的名字,“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二十五”。

孙海达告诉澎湃新闻,“二十五”应该是他这些年在工地干活的工号。从2013年到2018年,与外界失联的那五个年头,孙海达几乎没听过自己的名字。慢慢地,他只记住了“二十五”。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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