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9日22点，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一串手电光指引着一个年轻的女子攀上了一座小山，随后，她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天上午10点42分，南京女大学生李某月独自一人从南京一小区离开，自此失踪。20多天后，8月4日，警方发布了案件通报：犯罪嫌疑人洪某与张某光、曹某青在南京合谋后，张某光、曹某青前往勐海县于2020年7月9日晚将李某月诱骗至该县城郊外的山林中杀害并埋尸。
记者通过多方核实、求证，得知了李某月的遇害经过。
那天晚上，李某月被两个男子张某光、曹某青带上山林后，将其引到一个事先挖好的坑旁，合力杀害并掩埋。警方称因感情纠纷杀人，杀人的两名男子是幕后策划者——李某月男友洪某的“跟班”，他们对洪某冒称的国家安全工作人员的身份深信不疑，执行了他要求杀死女孩的命令。
李某月的父亲李胜告诉开屏新闻记者，女儿被两人杀害后放入坑中，还录下了杀人过程。
“据说此后两人将录像交给洪某，被他销毁了”。
这个年轻的女孩，生命定格在21岁。
她失踪时，洪某陪同其父母寻找、报警、出主意，李某月的父母没想到，案件的主谋就在身边。
失踪
遇害前一天晚上，刘洁和女儿李某月通完了电话，安心睡觉。“月月我们每天都微信上聊一下，这也让我们放心。”乃至到了遇害当天中午，刘洁跟女儿通话时，双方还互道安好，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彼时，李某月已经准备离开南京去勐海。
媒体曾在报道中提及一个监控视频，从视频中能看到，李某月于7月9日10时42分离开了她和洪某居住的小区，而李某月与母亲通话时，她正赶往南京的禄口机场。
7月9日晚，刘洁像往常一样拨打女儿的电话，一直没人接。第二天再打，关机。“可能是电话没电了在充电。”她想。
刘洁说，虽然远在南京，但女儿从小就能照顾好自己。她的家住在离南京市200公里的扬州市宝应县，高铁一小时车程就能抵达。城中心的一个老小区。3月的扬州春寒料峭，夜幕降临，小区内居民都早早窝在家中。刘洁站在路边等我们，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脸色苍白，一路走到家，低头默不作声，夜色里的背影沉重而悲伤。
屋里整洁干净，人去屋空，李某月的卧房依旧，墙上挂着她的一张写真照。虽然大学期间女儿很少回家，但刘洁都会给女儿的房间布置的干净整洁。女儿去世后，刘洁夫妇俩每天都会翻看一遍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一看就掉泪”。
▲洪某与李某月
在刘洁的印象中，大学三年，女儿呆在家时间最长的就是疫情期间，从2020年春节到5月离开家，本来以为日子还很长很长，女儿足以陪伴自己后半辈子。
李胜至今还在宝应县的一个乡镇上班，早出晚归。十多年前，一家人住在镇上，为了李某月读书，夫妻俩儿省吃俭用，2009年在县城买了一套房。李某月性格开朗，初中时就是学生会主席，自小能歌善舞，学校的文体活动，她都是舞台上的主角。
一家三口相处和谐，“她有时候管他爸叫老李。”刘洁说， “楼下的小孩子都喜欢跟她玩，见到院子里的人都会打声招呼，大家都夸她嘴甜”。
“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只要从南京回来都会给我们买点东西回来。”因为腰不好，女儿前几年用自己打工的钱买了一个护腰仪，现在已经不能用了，李胜一直保存着。爷爷病重期间，李某月给爷爷剪指甲，经常给妈妈、奶奶和家人买衣服和鞋子。
“现在经常会想起她在的时候我教训她，批评她，”李胜觉得内疚，说话间哽咽了。
2017年，李某月考上江苏经贸职业学院文化旅游学院空乘专业，自此离开了生活十多年的宝应县，来到了200公里以外的南京。
在大多数同学的眼里，李某月与男生处得很好，一位同学曾说她经常跟其他男生打游戏，还会跟男生打电话聊天。刘洁说，李某月在大学期间自学了日语，考过了雅思，本来毕业之后准备去新加坡考空乘，因为疫情，没有去成。
刘洁一直告诫女儿，一家人都是农村来的，做人做事要踏实，也要和踏实的人做朋友。但“我偏偏没有教女儿要学会防备人”。
李某月上大学后，据他的同学说，在学校里谈过几次恋爱，但都因为不合适分手了。
2019年底，李某月遇见了洪某——这个害死她的男友。
2020年7月11日，刘洁再次拨打女儿的电话，依旧关机。她还是觉得女儿手机没有电了。12日，女儿依旧关机，“我坐不住了，我打电话给洪某，问他月月去哪里了。”
“8号吵架了，”洪某告诉刘洁，“我就出来了，月月在家，我现在也联系不上月月。”
“兜圈子”
李某月失踪，媒体的消息源于其男友洪某。
他说，2020年7月8日，他和李某月曾在两人居住的南京马群某小区争吵，之后他离开住处，没有再见到李某月。
▲李某月于7月9日独自离开小区
李胜后来从相关方面得知，这次争吵是洪某故意的，他借吵架的机会离开家，把手机调到飞行模式，目的是让李某月联系不到他，转而通过他的伙伴张某光联系他——这是他设计的杀人方案中的重要步骤。
但刘洁最后一次跟李某月联系时，她并没有跟母亲说去外地找洪某。
7月12日，在洪某的电话中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后，李胜夫妇决定立即赶到南京见了洪某，但等他们赶到南京时，“洪某说他北京的领导来了，没有办法离开”。
第二天早上10点，双方见了面。刘洁记得，他们是在南京栖霞区马群一小区见的面，洪某平静地安慰刘洁夫妇不要着急，“他说他放在家里的钱月月拿走了，她离家出走也不会有什么事，应该是外出旅游了”。
洪某建议找个手机店，看看能不能进行定位找到李某月。
三人匆忙赶往手机集市，折腾一番，因无法找到李某月苹果手机的ID密码，定位无法实现。
洪某被抓后，李胜夫妻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洪某带着他们两人在兜圈子，演戏给他们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彼时李某月已经被害，她随身携带的首饰、手机和包，都被杀害她的洪某同伙张某光和曹泽清带回南京，交给了洪某。
夫妻两人决定报警。
7月13日下午，洪某领着两人来到了他们居住小区的辖区派出所报警。
刘洁一直想知道女儿当时是怎么离开小区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请洪某叫他的父亲帮忙调一下监控，“因为月月说过他父亲的关系，所以我们希望通过他能帮我找找女儿”。但监控并没有查到李某月的踪迹，找到的一张照片也不是女儿，夫妻俩决定自己去小区看那几天的监控。
7月14日，李某月遇害第五天，蒙在鼓里的李胜夫妇从早上看监控看到下午，发现视频影像记录中，2020年7月9日上午10时42分，李某月独自一人从小区离开，此后再没有在小区出现。
“洪某一直告诉我们不要担心，月月应该是去旅行了，叫我们放心，没事。”李胜说。7月17日，李胜接到了南京警方的电话，“告知我女儿在7月9日离开南京去了昆明，之后到了西双版纳，晚上在一个叫兴海检查站的地方有视频显示她路过那里。”
从兴海检查站过去，便是边陲小县勐海县。
杀心
直到勐海之行的前一天，李胜夫妇一直百分百相信李某月的男朋友洪某，认为女儿只不过是去旅游了。
两人的相识始于2019年11月底。
媒体这样描述两人的相遇：2019年11月，洪某在地铁上遇到了李某月，李某月主动上前搭话，两人互加微信认识了。
第二次相约，两人一起吃了火锅、看了电影并牵了手，11月上旬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彼时，李某月读大三。洪某已经从南京海事职业学院涉外旅游专业肄业，未经核实的消息称，他因没有参加相关科目的考试而未能取得毕业证书。
刘洁第一次见到洪某是在宝应县的家中。当时李某月的爷爷去世，洪某送她回了家，由于当时事情多，并没有多注意他，第二次，李某月回家，告诉母亲，她交了一个男朋友，就是上次送她回家的同学，他父亲在司法部门上班，母亲也是一名公务员，家庭条件很好。“我当时就不同意他们来往，我说我们都是农村来的，我们不能高攀。”
李某月告诉母亲，这个男的对自己很好。“我特别问了她洪某是干什么的，她告诉我是在保密单位工作，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不让打听。”
刘洁说，看得出女儿也喜欢洪某，“那我想就处着看吧，处时间长了，能交往就交往，不能就分手。”
然而，李胜从警方那里知道，据洪某供述，2019年12月份他就开始谋划杀害李某月——此时他们刚交往1个多月。
刘洁第二次见到洪某是2020年6月21日端午节。两人再次来到了宝应家中，她和洪某 “打了一声招呼，”他就低头玩手机，“话也不多。”
李某月每月会从父母那里拿到3000元的生活费，平时在一家服装店内做兼职。这是南京江宁区大学城文鼎广场的一个女性服装店，2019年9月起李某月开始在这里打工。
老板娘张雪（化名）并不与洪某相熟，她夸李某月人很勤快，会关心人，在店里没和人发生过什么矛盾。一次，张雪在监控视频里看到其丈夫在店里抱着她安慰她，便让她离开了。
李胜说，当时女儿心情不好，于是店主安慰了她。
洪某认为李某月和店主有染，这是两人矛盾的开端，是他谋害女友的理由之一。
李某月和洪某恋爱时，就认识了洪某的另一个朋友——张某光——那个杀害她的另一犯罪嫌疑人。
在张某光父亲的印象中，儿子跟他们提洪某时，提过李某月，“去年5月的时候，他跟我们说洪某要结婚了，都见女方父母了”。
而据知情人称，张某光与李某月并不算熟悉，只是张某光与洪某认识后，经常会去洪某处，几人偶尔在一起玩游戏。
李胜说，案发之后，洪某故意将杀害李某月的主谋推到了张某光身上，女儿从来也没有跟他们提过这个人，更何况，两人有什么仇和怨，要把人杀了？
据他所知，张某光也和女儿一样，被洪某的谎言所蒙蔽，都认为他是国家安全人员，工作性质特殊，不该知道就不能知道。但“洪某说李某月和张某光有矛盾，所以决定要杀了他”。
另一位杀害李某月的人是南京鼓楼区的一名辅警曹泽清，他杀人时连李某月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与洪某认识于2019年，因为对洪某所称的国家安全人员身份深信不疑，在玩真人CS时，他觉得洪某很厉害。
▲洪某朋友圈照片
曹泽清的父亲觉得儿子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按理来说他是知道法律的边界的，不容易上当受骗，可也是因为遇到了洪某，自称是保密部门的人员，才把我儿子骗进去的”。
一场短暂的交往便让女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刘洁觉得，女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太容易相信人也太天真，从不对人设防。几乎与女儿没有多少交集的两人，竟然成为洪某策划杀人案背后的帮凶，将自己的女儿骗到外地亲手杀害了。
刘洁记得，在案发之前的半个月，李某月跟她姐的孩子说过，洪某有一笔11万的生意要谈，李某月在小红书上标注了云南。
她因此觉得，女儿应该就是去旅游了，或者和洪某一起去做这笔生意了，她得知，那时洪某告诉李某月，如果去缅甸当张某光的助手，可以拿到11万元。
谜团
7月23日，李某月遇害的第15天，李胜到达勐海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警方开始搜索，他和三个朋友也在当地四处寻找。有时，他希望在寻找时突然就见到了女儿，女儿喊他一声：“老李！”他不希望这是一宗案件，他希望女儿出来旅游了，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直到7月26日，他从警方得知了一个消息，声称从没去过云南的洪某，其实就在李某月失踪前，于5月到过昆明。
“他为什么说他没有去过呢？”
夫妻俩分别给洪某打电话。7月27日晚，李胜给洪某去了个电话。洪某告诉李胜，“可能是偷渡了，还带着毒品什么的。” “李某月乘飞机到达西双版纳后，应该是乘坐朋友的车走的。如果是偷渡去缅甸的话，她走小路出境口岸也没有办法（查询）”。
洪某还进一步分析，李某月可能和毒贩、境外赌博人员接触，安排一个地方藏着，让人找不到。他说，凭李某月一个人是不敢偷渡的，应该是有人陪同，不知道与她同行（偷渡）的人是否会带有毒品，建议在当地张贴寻人启事寻找李某月。
远在南京的刘洁打电话询问洪某是否去过云南，这次，镇定自若的洪某突然不镇定了。
“他在电话那边冲我发火，非常生气的否定他根本没有去过。”刘洁发现洪某情绪激动：明明去过却一口咬定没有去过。
夫妻俩越发怀疑洪某的行为。
7月31日，李胜决定回南京。回去之前，他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当地警方。
当洪某故意把李某月的失踪，与偷渡、贩毒、赌博等事件联系起来时，李胜认为，按照他对女儿的了解，李某月的规划是在南京生活，提升学历，以后开一个小店安安稳稳过日子，绝对不可能与贩毒、赌博、偷渡沾上半点关系。
但他们仍善意的猜想，洪某知道女儿去哪里了，只是不想告诉他们。
7月29日，李胜夫妻选择向媒体求助，公布女儿失踪的消息。8月4日，警方公布了调查结论，犯罪嫌疑人洪某与张某光、曹某青在南京合谋后将李某月诱骗至勐海城郊外的山林中杀害并埋尸。
洪某2019年11月认识李某月，到与人合谋杀害女友，时间只有短短半年。洪某为什么要谋害女友？
李胜说，他从相关方面获悉，洪某先是认为李某月在与他恋爱期间，与好几名男子交往，伤害了他的感情，怀恨在心起了杀心。为了巧妙的杀害女友又不留下痕迹，他寻找到了相信他是国家安全人员的张、曹两人，策划实施了杀人方案。而他之后又说，此前，几人策划了一起境外抢劫黄金的行动，因为李某月与张某光一直不合，两人有矛盾，在执行任务中，伙同曹某实施了杀人行动，李某月被杀害是他之后才知道的。
李胜认为，两人不应该是因为感情纠葛导致女儿被杀，因为时间那么短，“他们认识一个月后，他就开始策划杀人”。
而同伙张某光和曹泽清，正如张父和曹父说，因为对洪某编造的国家保密单位人员身份确信不疑，杀人才成为他们的任务，他们希望通过洪某能进入那个圈子。
据知情人称，李某月离开确实是去找洪某，而两名犯罪嫌疑人张某光和曹泽清则骗她洪某在山上的别墅等她。
李某月独自一人离开小区时，或许她真的是赶去找洪某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却是死亡。
女儿已经离开这个世界8个多月了，作为一名幼儿园老师，只要一看到孩子，便悲从中来，以泪洗面，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李某月去南京上大学以后，在家里呆的时间最长的就是疫情期间的三个多月，一家三口一起做饭、吃饭，在阳台上打牌玩耍，她常常恍惚觉得一家三口还坐在阳台一角，说说笑笑。
案发后，洪某被抓。洪父打电话给李胜：“我儿子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你让我以后怎么活！”李胜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洁为化名）
来源：春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