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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贩越狱27年!没身份证却躲过人口普查和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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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嫁过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干农活、做家务、照顾公婆与弟妹,王桃一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王烽谷始终无法接受,妻子是一个越狱27年的人贩子。

照片里的女人一袭桃红色婚纱,额前的刘海梳得整齐,她侧着头,笑得灿烂。妻子王桃经常这样笑盈盈的,王烽谷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坐在椅子上低头腼腆地笑;孩子出生时,她裹着婴儿满足地笑;半个月前的傍晚,妻子在发来的视频里还一脸傻笑。5月20日,王烽谷最后一次见到妻子,她是哭着离开的。

那一天在派出所门口,王桃身边站着6名警察,王烽谷带着儿子和孙子站在对面,不敢再往前靠近。妻子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外搭一件牛仔外套,头发整齐地绑在脑后,她对王烽谷说,“要照顾好家里。”说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儿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跟着流眼泪。3岁的孙子懵懂地看着他们,王烽谷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苹果、香蕉、牛奶和八宝粥,他始终无法接受,眼前的妻子是一个越狱27年的人贩子。

“她是一名越狱的逃犯。”派出所的民警是这样告诉他们的,1993年4月4日,王桃因犯拐卖妇女、儿童罪被贵州省正安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第二年她从监狱逃跑,逃亡到了江西省樟树市大桥街道龙湾村。王烽谷也是头一次听说,妻子王桃还有另一个真实的名字。

当天上午,贵州省女子监狱工作人员将王桃带回贵阳,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从派出所往家走,王烽谷和儿子一路沉默。天色渐晚,孙子独自在家中玩耍,王桃的背包半敞开着,放在沙发一旁,床上的被子整齐叠放着,王烽谷又仿佛觉得,妻子等会就回家了。

连着好几天,王烽谷都呆坐在门口,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小路。午后的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的,两只黑狗趴在门口乘凉,有村民迎面而来打招呼,他一直无动于衷。人走近了,对着他长叹一口气,又劝他几句,“就当她出去打工了。”王烽谷的眼泪掉下来,低着头,默不作声。

妻子是逃犯

5月18日下午六点左右,王烽谷和儿子刚从工地干完活回来,他打了三个菜在食堂坐下,筷子还没拿起,电话就响了,是妻子王桃打来的,“我这两天要回贵州,之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她在电话里说。

“啊?”王烽谷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接着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大桥派出所的警察,你老婆是逃犯,你先赶快回来见一面吧。”

和民警通话也就两三分钟,王烽谷搞不清楚状况,饭也吃不下了,打电话给家里的妹妹问情况,她们也说不清楚。他心急火燎买了火车票,和儿子一道从福建漳州赶往江西樟树老家。

王烽谷今年52岁,个头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他是家里的大哥,村里人都说他老实,两口子感情很好。他和王桃有一个儿子,25岁了,儿子跟着他在福建打工,两人都是泥瓦匠,专门在工地上帮忙盖房子刷墙。

儿子已成家,他的孩子现在也三岁了。王桃平日就带着孙子在江西老家龙湾村,照顾70岁的公婆。今年3月,王桃送孙子上幼儿园,怕他不习惯,每天陪着去。园长觉得王桃对小孩很有耐心,便留她做幼儿园老师。

事发当天,王桃左手抱着孙子,右手拎着小桶,从村口的幼儿园往家走。幼儿园的生活老师何老师同她一起走,在一个小巷口分开,各自赶回家做饭。

到家后,70岁的婆婆正在择菜,公公在村口的大树下乘凉。王桃先让孙子洗手,然后去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

大概二十分钟后,门口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车,下来三个人,他们来到王桃家,径直往里走,穿过客厅、卧室,最后走到厨房,婆婆赶忙迎上来,其中一人说他们是派出所的民警,是来带王桃走的。

王桃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她没有做任何反抗,平静地擦了擦做饭的手,交代婆婆照顾好小曾孙,“我可能不会回来了。”撂下这一句,王桃转身跟着民警走了。婆婆踉跄跟着追了出来,看着一行人上了车远去。

此时,村道上没有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家家在忙着做晚饭,只有王桃的婆婆在屋外急得团团转,不时探出头向村口张望。有邻居来串门,老人诉说着儿媳被带走了,但邻居们也摸不着头脑,只说让他们别急,等会肯定就回来了。

晚上七点,天色逐渐暗下来,何老师收到幼儿园园长发来的消息,“王桃去派出所了。”她不信,“晚上还一起回家的。”随后她又收到一个视频,是王桃发视频给园长,她向园长请辞说,“我明天就不能来上班了。”

何老师感到纳闷,王桃犯了什么错误。近期,江西樟树市公安局发布消息称,大桥派出所掌握一条关于“贵州某监狱一名潜逃27年越狱逃犯可能居住在樟树”的重要线索,随后民警调查摸排,通过社交网络账号发现逃犯工作地址,在其下班时间通过布控蹲守,成功将其抓获,该逃犯正是王桃。

“她出去被人骗了,又把别人骗了出去”

一个晚上过去了,王烽谷与儿子在工地宿舍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听着风扇摇曳的声音到天亮。第二天早上7点出发,11点到樟树东站,下车直奔大桥派出所,王烽谷知道妻子等了一晚上。

妻子王桃还是熟悉的样子,两只手搭在腿上,背靠墙壁,坐在过道旁的椅子上,脸上并没有露出慌乱的神情。

在派出所里,民警问他,“是否知道妻子是逃逸的犯人?”他机械地直摇头,民警又接着告诉他,王桃本名是吴延敏,因犯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第二年从监狱逃亡到了龙湾村,至今已过去27年。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王烽谷追问妻子,王桃看到丈夫和儿子,她开始哭诉,后悔自己当年从监狱逃了出来。她承认有几次想回去自首,但是一想到儿子,就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了。王桃继而解释道,年轻的时候,她曾带着三位年轻女性去了江苏,她们后来在那边过得挺好的,但后来她还是被判定为拐卖。王烽谷一时接不上话,一家三口就干坐在那里。他不敢想象,妻子是越狱的逃犯。

王烽谷至今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1994年底,有一天,龙湾村一位村民的媳妇过来说媒,“隔壁东村来了个人,是贵州的,要不要见一面?”当天下午,王烽谷干完泥水匠的活,骑着自行车就去相亲了。

“当时身上满身砂浆,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出去。”王烽谷回忆说,见到王桃的时候,她正在一户人家帮忙带孩子,留着学生短发,温柔地和小孩说话。两人先简单攀谈了几句,王桃说自己是从贵州坐火车过来的,因为有老乡在这里就落脚了。

王烽谷也没有细问,因为家里穷,他一直娶不上媳妇,王桃也不嫌弃。相识20多天后,王桃就跟着他一块过日子。

而远在1000公里之外,王桃在贵州镇安县的老家来了一位陌生人,对方自称是监狱农场的管理员,来寻找越狱的吴延敏。吴家一共有四兄妹,吴延敏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哥哥吴安志排行老三,长她两岁。他回忆说,监狱农场的管理员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一直没等到消息,最后离开了。

说起妹妹来,吴安志只有数落,“她不听话、不守规矩。”他说,吴延敏从小性格跳脱,由于家里穷,十几岁便辍学出去打工。当时村里有外地来招工的,她不顾家里反对跟着去了,具体去哪了,吴安志也不清楚,想起来又气愤不已,“她非要出去,只有她。”吴安志说,姐弟三人都留在家里干农活。“女孩子大了,都在家里帮着干活,然后谈婚论嫁,找个好婆家,她就是不听,就要出去打工,就被人家骗了。”

一年后,吴延敏打工回来又带了两个同村的女孩出去。后来,村里来人通知,吴延敏被贵州省正安县人民法院因拐卖妇女儿童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她就是出去被人骗了,又把别人骗了出去。”

吴安志觉得,妹妹让全家人丢脸,他从没想过去监狱探望,更何况路途需要花费不少,父母腿脚也不方便。翌年后,吴家再次得到消息,吴延敏在监狱农场里干活时逃跑了,下落不明。

“我们就当这个人不存在了。”吴安志说起妹妹,不冷不热的,就像陌生人一样。

越狱27年

王烽谷无从了解妻子的过往,她嫁过来了便是他们家的王桃,“她来的时候就一个人。”村里的长辈们不介意,而且外地媳妇还省了一笔彩礼钱。干农活、做家务、照顾公婆与弟妹,王桃一直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村里人都觉得王桃朴实,平日也没人去深究她到底从哪来的,之前是干什么的,各家都有各家的农活要忙,只要结了婚,那就是新生活。

1996 年,他们的孩子出生。那时候,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时兴去沿海一带打工,儿子7岁后,王烽谷也把儿子留给老人照看,夫妻俩一同去福建打工。

在工地上,王桃干着和男人同样的活,她挑水泥、担砖,王烽谷能干的她一样没落下。王烽谷记得,一到夏天王桃的身上就会起红痱子,又痛又痒,她都没有怨言。夫妻俩在外面干劲十足,一个月的收入比在农村干一年挣的还多。打工三年后,他们就赚了钱回家盖了新房,外墙铺上了干净的白色瓷砖。那时候,村里人只要有钱就把房子翻新,王烽谷一家当时住在最破的瓦片房里。

等孩子长大到11岁,王桃放心不下,独自一人回家陪孩子。有时她会去镇上或者市里找一份工作,她去餐厅、早餐店里当过服务员。村里人对她的回忆大多都是常年在外打工,非常勤劳的女人。

这些年,王烽谷家的房子越盖越高,隔三年就加盖一层,现在一共盖了三层,四个房间。儿子20出头就结了婚,为家里添了孙子。在外人看来,这个家和睦又美满。“她是真的好。”村民说,王桃在村里从没与人红过脸,碰到人都会主动打招呼,孝顺公婆,把儿子带大了,又继续带孙子,任劳任怨。

王桃家对面的一位中年妇女,和她岁数差不多,两人常在一起拉家常。天气变凉快,王桃会在院子里摆一张桌子吃饭,隔壁家的女人们也会端着饭碗过来一起吃,聊聊天。她们形容王桃十分持家,把孙子照顾得很好,会讲故事、唱歌给孩子听。平时生活不会乱花钱,她们从没见过她戴首饰,脖子手腕总是空荡荡的,穿的衣服也都是儿媳妇淘汰的。

在龙湾村,50岁以上的人大多不识字,但王桃会说一些古诗词,“她是有文化的。”村民这么评价她。王烽谷也认为,妻子比别人读书多,“她是读了高中毕业,当时没考上大学。”他记得王桃这样说过,但她哥哥吴安志说,“她小学都没毕业。”

每天早上,王桃会去买菜,然后接送孙子去幼儿园。刚入园时,小孙子不适应,王桃天天陪着去,吵闹时就会蹲在他身旁轻声哄着,有时还会唱儿歌。园长觉得王桃对小孩有耐心,人也温柔,刚好小班老师辞职,便请她来临时代班。

一开始,王桃并没有答应,后来想着每天去幼儿园陪孙子,每个月还可以拿1700元的工资,便同意了,但她说好了干到下半年。王桃计划着,等孙子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她还是到外面找一份工作。

没有身份证的女人

村里的人都知道王桃被抓走了,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亲眼看见了,他们在村里的小卖部议论着,“她犯了什么罪?她什么时候回来?”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龙湾村村委会的干部,村委会王副书记说,派出所曾打来电话,但具体细节都没有说,“人都已经在派出所了,我们才知道她被抓了。”

村民们却对此感到震惊,“她在村里这么多年没干过一件坏事,都没和人吵过架。”围在一起的人附和道,“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村里人都知道,王桃是贵州人。龙湾村现有1900多人,本地人大都会找其他村里的女人成家,外省媳妇也常见。

刚结婚时,王桃说自己的身份证丢失,一时半会也没法回去补办,王烽谷也觉得不打紧,反正两人在一起就成了。

孩子出生后,王烽谷曾反复催促妻子回乡补办身份证,那几年村里抓计划生育,每次罚款单上都有王烽谷的名字,一交就是1500元,最多的时候交了3000元。由于他和王桃从未去领结婚证,儿子成了超生。后来,王桃说办不了,计划生育部门不再查,王烽谷也就不再催了。

由于没有结婚证,孩子一直没有登记户口。后来,村里办理、发放户口本,王烽谷拜托村支书帮忙,最终给孩子上了户口。

在儿子5岁左右时,王烽谷曾陪着妻子和孩子回过一趟贵州老家,他们坐了一天的车到了遵义,又走了半小时路,翻过一座山才到王桃的家。那次出行王桃拿着一张捡来的身份证,中间没受到阻拦。王烽谷回忆说,那个时候车票还不是实名制,出门不受身份证的限制,去工地干活也不用检查。

到了老家,他们只待了4天,王烽谷听不懂当地方言,完全没注意老人是如何称呼妻子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任何不对劲。按他的理解,王桃从来没有对他隐瞒自己的过去。

近些年来,王桃一直待在村里,无需用身份证。2019 年末,王桃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久未联系的家人,得知父母亲身体不大好,她决定回贵州看看。一路需要先坐车到遵义,再转车,每一次她都在半路的省道上车,这里没有人检查证件,一路顺利。吴家人以为她刑满释放,也懒得去过问先前越狱的事情,只交代她好好过日子。

去年秋天人口普查时,王桃不在家,村委会上门登记人口,工作人员打电话给王烽谷询问王桃的户口状态,王烽谷回复说,“她的户口在老家那边,好像早就销了。”工作人员便在王桃的名字旁边写上“黑户”。

为了交社保,婆婆也曾再三催促王桃去办理户口,但她推辞说办起来很麻烦,离开家乡太长时间了,那边已经把她销户,“她现在就相当于一个死人。”说过几次之后,老人最后也懒得过问。

“她嫁进来快30 年了。”龙湾村幼儿园的园长也没有多想身份证的问题,王桃当临时小班老师试岗,暂时不需要证件登记。

“她什么时候回来?”

王桃是在5月20日上午10点被接走的,大桥派出所的民警说目的地是贵阳,关于具体案情则不便透露。

从派出所回来,王烽谷直接回屋躺下了,满脑子都是妻子临走对他说的话,“安心地过,把这个家撑起来,不要垮掉了。”

一连几天,王烽谷在门口的台阶上傻坐着,眼眶里都是红的。路过的人都会劝他几句,但王烽谷什么也听不进去,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开始。他老觉得妻子还没有离开,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龙湾村幼儿园的孩子也在问,“王老师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啊?”何老师说,王桃从来不会偏爱自己的孙子,家里的零食和水果会拿过来和小朋友一起分,给每个小孩讲故事,她在幼儿园里还会帮忙拖地、打扫,大家都觉得她亲切。

王桃走后,她的公公就犯高血压,一周后进了医院,70 多岁的婆婆现在带着小曾孙,一人忙着做家务,手背肿得老高。“王桃什么时候能回来。”村里的老人们都在问,他们认为王桃年轻时肯定是被人骗了,所以才走了歪路,但这20多年她已经改过自新,能不能酌情处理。

王烽谷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在心里盘算了好几回,也不知道能去问谁,“我们都是农民,不认识人,找不到人,也没钱请人。“他粗略估算,妻子至少得判10年。这半个月以来,王烽谷一直在用手机咨询网上律师,有人建议他去发起联名,让村子里的人都签上自己的名字,可能会减刑。村口聊天的人里,也有人问起,“是不是让我们签名帮帮忙?不然这一家人太可怜了。”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六十九条和第七十一条的规定,王桃在服刑关押期间脱逃,法院会先对新罪做出判决,前罪未执行完毕的刑罚和新罪判处的刑罚相加,再确定总和刑期,酌情决定执行新的刑期。

“她至少会被判11年。”西南政法大学教授高一飞认为,王桃的行为构成脱逃罪,且时间长,可能会判处5年有期徒刑,加上之前未服完的8年刑期,总共13年。若酌定从轻,考虑她近年的表现,顶多减刑一两年。“这里面不要产生一个误解,认为她跑了,走入了正规的生活,就不应该承担责任。”高一飞说。

王烽谷曾打电话给贵州省第一女子监狱,但对方回复说不了解情况,王桃目前还未服刑。王烽谷也不知道妻子在哪。“她应该关押在看守所,等待审判。”

一周后,王烽谷启程回福建继续工作,作为家里的经济支柱,他不得不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回程的列车上,他回想起这漫长的 27 年,夫妻俩只发生过一次小争吵,王桃一直在悉心照料这个家,即便两人不在一起,他们每天晚饭后都会视频聊天,妻子时常分享孙子的成长。

离开那一天,王烽谷向妻子承诺,每年去监狱看望一次,一定会等她出来。有时候,王烽谷也会懊恼,妻子从未提及越狱的事情,但一想到妻子现在不知道在哪,有没有吃上饭,他又偷偷抹眼泪。

(文中采访对象王烽谷、吴安志均为化名)

来源:Vista深度调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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