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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冬龄&比尔·舍曼(Bill Sherman) 对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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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5日-27日,中国美术学院艺术人文学院举办了“心灵·艺术·价值:纪念贡布里希110周年诞辰国际会议”,邀请了数十位国内外知名学者共聚西子湖畔。瓦尔堡研究院院长比尔·舍曼(Bill Sherman)在会议结束后表示希望能够拜访著名书法家、中国美术学院教授王冬龄。舍曼与王冬龄曾在几年前的活动上有过一面之缘,他钟爱王冬龄作品已久,此次访谈二人就图像与书写的问题做了许多讨论。

比尔·舍曼,瓦尔堡研究院院长、伦敦大学高等研究院文化史教授。舍曼从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学士学位,从剑桥大学获得硕士、博士学位。他是约克大学文艺复兴和早期现代跨文化研究中心的首任主任;曾任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研究和收藏部主任,后调至瓦尔堡研究院。舍曼的主要学术著作讨论了书籍的历史和阅读者的历史,包括《约翰·迪伊:英格兰文艺复兴读写政治》与《旧书:文艺复兴英格兰读者留下的标记》。他目前的研究旨在探索语词与图像之间的相互作用、知识与权力之间的关系,以及近代与其形成早期之间意料之外的关联。

在这次访谈中,舍曼屡次表示自己一直关注着王冬龄老师书法创作,其研究领域与研究兴趣亦不断在王冬龄老师的作品中得到验证与呼应。由此可见,艺术与学术之间总是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默契。

10月30日 上午9:00 咖啡厅

Bill:我这次来,是受中国美术学院的邀请参加贡布里希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纪念活动,期间我向孔令伟教授提出,希望能够来拜访你,今天见面特别高兴。2016年你受邀来伦敦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参加活动,并在透明材料上现场创作了《道可道》这件作品,给我印象很深。其实在此之前我就特别欣赏你的作品,但在现场观看创作过程,那还是第一次,如今仍记忆犹新。今天能在杭州与你重逢,我感到很亲切。

王:孔令伟老师联系我的时候提起当年你我在伦敦的一面之缘,我感到惊喜又意外。当日在展览上匆匆一见,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今天能够于杭州再聚首,真有种故人重逢之感。刚好前两天我策划的“书非书”系列第四个展览在学校美术馆展出,不知道你有没有赶上去看。

Bill:由于时间关系我错过了,但撤展当天我路过美术馆时看到你的作品海报,买了一本展品图录准备带回去珍藏。我注意到图录里有不少来自海外的作品,他们是出自对于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海外艺术家之手吗?是否有学生参与其中?

王:是的,这次的展览展出了来自22个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家及学生的作品。

Bill:他们的创作文本都是来自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吗?

王:有一部分是这样,当然也有现当代的文本、欧美文学作品的文本等等。拿我自己的创作经验来说,文本的选取是不存在特定范围的,古今中外都可以。媒介也不限于纸面上,像木板、玻璃、甚至人体都可以。

孔:王老师是书法家,也是一位现代艺术家,他的壁书狂草、乱书及ipad屏幕指书,都改变了我们对于书法及书写行为的认识,他选取的场地和材料都极具开放性。比如王老师曾在北京太庙大殿地面上创作,风吹过后书写痕迹随之消失,突破了边框及美术馆空间的限制,也突破了时间的限制。王老师有位博士研究生花俊,也是我们学院的老师,他做过一件很有趣的作品,把《心经》的内容,一句一字地用冰块雕制出来,投放在千岛湖中。片刻之后,这些“书写痕迹”融化消弭,颇有回归本源的意味在里面。

Bill:我能想象到,令人惊叹。虽然不太看得懂文本,但我一直非常欣赏王老师的作品。因为我觉得它们虽然来自文本,是书写文字的艺术,但同时又是图像,是视觉艺术。这种巧妙的互通令我着迷。Word 和 Image的关系也正是前些天贡布里希纪念论坛上我们都非常关注和热衷讨论的问题。说到这里,你在选择文本材料的时候,辨识度是否被纳入了甄选标准?因为有些文本比较适合用混沌的图像加以表达。另外,考虑到这种图像与文本之间的模糊状态,你觉得观看者应当从图像的角度还是文字的角度去理解你的作品?

王:当然,作品的书写基于文本材料,比如《花间词》、《道德经》、《庄子》、中外诗歌等,都是我常参照的文本。文本被作者熟记于心并传于笔墨,心有灵犀的观者无需阅读,便可以由作品感受它们。而当观者脱离了文本,所看到的就是由文字符号组成的图像。

孔:Bill在这次的“读者之眼”系列讲座上,讨论的是文艺复兴时期读者在文本上做的视觉批注,以及这些图像化批注与文本之间的联系。王老师的作品则是从创作者的角度,直接触及到了这种图像与文字之间的关系。

Bill:是的,我认为王老师的作品与原始文本、观看者的关系与我在讲座上展示的原典作者、中世纪读者(marginalia的作者)、marginalia的观看者三者之间的关系非常相似。读者或观者需要接收原始文本与图像阐释的双重信息。在这里,图像与文字彼此竞争,都在吸引观者,充满了趣味与挑战。

10月30日 上午10:00 旧工作室

王:你们看到的在地上堆叠的这些作品都是我过往的习作,有浙江美院学生时代的、在南京师范学院读书时候的与前几年的作品。

孔:这间屋子里的习作,就像时间本身,以一种可视化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

Bill:我注意到你用毛笔画了不少西方人体速写,这非常有趣。想必用这种软毛笔勾勒需要很深厚的功力,还有对于墨色与水分的控制,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10月30日 上午10:30 新工作室

Bill:参观完库房我有一个问题,这些没有装裱的作品,在保存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吗?墨迹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

王:作品保存有两点,第一是防潮,第二是防蛀,做好这两点基本上就没有问题了。至于作品的面貌会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受损耗,我们有个说法叫“纸寿千年”,看看博物馆里的那些千年佳作,相信你就有答案了。

Bill:工作室墙上的这幅最大的作品也非常令人惊叹,你的作品最大的尺幅有多大?

王:我曾在高5米,长38米的长卷上书写过《老子》,总共有5千余字。近三十年里我写了不少巨幅的作品,有的用几十张八尺宣纸拼在一起,有的用上百张六尺宣纸。你看这本展览图录的封面,是我展出的《书非书》作品,即使放大数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比如有一次(他们)想把我的作品放大去铺满伦敦最高建筑的一整面墙体,可惜最后没有实现。但我的作品,无论放大多少倍,线条的质量和力度都不会削弱。

孔:在王老师的笔下,线条所蕴含的力量感很经得起推敲。放大之后,力量感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得到了强化,反而把空间撑的更饱满。这次“书非书”展览的海报就是很好的例子,它本身是不大的一幅字,但是可以无限放大,这是非常难的。

Bill:我注意到这次展览图录中有一件作品,是一件放大的笔划,(朱青生 《07909 放大书法》)或许是对这种观念的呼应。

王:我想给你看一些还未展出的作品,是结合了现代人体摄影艺术的书写创作。我会继续进行这方面的创作,准备写一千张这样的作品,然后在其中挑选百幅左右,出一本画册。

Bill:你的挑选标准是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每张都很好该怎么挑呢?

王:我会挑自己最满意、最喜欢的一百幅,还会选一些与朋友们合作的作品。

Bill:你在人体摄影作品上书写的系列,这种在光滑的材料上进行创作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王:92年我在美国讲学期间,在纽约的书店看到韦斯顿的画册,非常感动。后来我买了一幅《沙滩上的女人》明信片带回来,一直放在我的书房,也就是后来的工作室,现在还放在我旧工作室的书架上。2011年我参加了三尚艺术馆的展览,想到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代表作,自己的“心经”。所以我第一幅人体与书法结合的作品就是创作于书写在《沙滩上的女人》上的《心经》。虽然后来这类作品基本没有公开展出,但是一直在做。

Bill:在光滑的材料上创作是否需要特殊的书写技巧?

王:是的,这些作品都是反复试验之后的呈现。有的追求肌理堆叠的效果,有的追求光滑流畅的观感,有的追求凝重迟涩的意味。我也曾尝试在玻璃镜面、钢化板等材料上进行创作。坦白来讲,的确需要特殊的技巧和反复的练习。

Bill:这个系列作品中的人体模特是如何挑选的?比如(有没有按照)种族、性别或年龄(进行选择)。

王:形象选择的话,基本上是以外国人体画册为主,极少数有杂志的图片。然后在文本的选择方面,五花八门,都有涉猎。有中外诗歌、现代歌词、诗词经典等等。

Bill:你最近的创作有什么偏向吗?

王:我一直在尝试于不同的媒介材料上进行书写,比如镜子、钢化玻璃等。同时也在就乱书创作进行更加深入的实验和探求。比如这几幅小尺寸作品,文本分别来自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苏轼的“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等。

Bill:非常巧的是,贡布里希纪念活动结束那天,曹意强教授带我们在西湖游船时也曾提到“欲把西湖比西子”这句诗。那天的湖面也是雾蒙蒙的,我印象很深,还学会了第一个中文词“朦胧”。

王:关于这个系列,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Bill:看到这个系列的时候我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非常惊喜,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形式的书法作品。我个人比较偏爱这种抽象性,比如这几件身体局部照片上的创作。墨和颜料的厚度形成的肌理效果以及墨油关系形成的斑驳质感也令我印象深刻。至于构图,我非常喜欢这种文字对于图像的覆盖关系。我看到你的作品,有些文字叠加在图像上,或文字组合成几何团块,视觉上与人体有呼应关系。还有一些是文字包围着图像,这些都很精彩。

来源:中央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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