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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救护车的隐秘江湖 病房里揽客太平间挟尸要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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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每个月交钱,要么弄死你!”正在医院等活儿的黑救护车司机杨磊被同行恐吓了,他没有理会,而是迅速将车窗摇上去,看外面的人用拳头猛砸玻璃。

杨磊被骚扰好几天了,他不敢报警,因为他目前从事的行当并不合法,这是一个“黑吃黑”局面。

今年5月以前,杨磊一直在河北保定跑黑救护车,有时拉遗体,有时载病人,价格虽畸高,却能补足当地医疗转运的缺口。

自感挣钱太少的他将车子开到石家庄,想在省会城市的黑急救市场中分得一杯羹。但他很快就发现:“小医院活儿太少,大医院进不去。”

能“挣快钱”的医院,早就被一个个车队垄断了。他本想靠运气在几个大医院附近拉活,却经常遭同行和保安驱赶。

这几天恐吓他的同行,来自一个拥有十几辆黑救护的车队,他们长期垄断着石家庄某三甲医院的所有病房楼。

前几日,该车队发现外来者杨磊后,曾劝他加入,每单生意最多可获50%分成。但杨磊嫌利润太低,拒绝了。对方给出另一个方案,如果每月交1万元“份子钱”也能自由接活,杨磊仍觉得太吃亏没答应。

因此,才有了一次次被“恐吓”。

从事黑救护多年,杨磊深知这个江湖的险与恶,“生意是靠关系和拳头的,没有这两个条件,趁早赶紧转行。”

黑救护江湖中的是是非非,远比电影更精彩。

护工保安揽客可拿提成,有人正直举报却被砸头报复

思来想去,杨磊最终还是加入了频频吓唬自己的车队。

作为外来者,没有任何根基的他很难立足新市场,但车队不一样,其业务范围涵盖多家医院,可帮患者转院、出院以及遗体转运。

这些黑救护车中,有4辆是大老板李伟的,分别挂靠在不同的民营医院下。其余车辆都是以杨磊这种形式“加盟”的,包含“金杯”、“福特”、“江淮”、“北汽福田”等小客车车型。

杨磊说,虽然车队都从石家庄拉活,可里面有挂辽宁和山东牌照的车子,还有3辆福特车挂着相同的号牌。

这些黑救护车医疗配置都不高,就连车身上的120标识、红十字、顶部警示灯以及车厢内部构造,都是后期改装过来的。

杨磊的北汽福田救护车配置也是如此,车内除一张担架外并无抢救设备和药品。即使有的车上有设备和药品,很多也是临时租用和购买的,一套设备可供多台车辆使用。

而所谓“设备”,大多只是陈旧的呼吸机和氧气瓶。

出车时,杨磊等人均着便装,也有司机身穿白大褂,冒充医务人员。

平时,杨磊和同事们都必须住在医院周边。房子是老板租来的,无人知道具体租金,但所有司机每月要交300元房费。

等活儿的日子里,不管有没有生意,老板规定,要让4辆车停在医院几栋住院楼前,司机需时不时去厕所、楼道、太平间门口发些小卡片揽客,上面留有老板李伟的电话,但姓名是假的。

“如果拉遗体,我们能拿50%提成,转院、出院是30%。”据杨磊透露,转运遗体的费用非常高,每公里在100元-150元,出院、转院起步则在100元左右,每公里6元-15元,收费没有具体标准,视家属情况决定。

至于患者或遗体的线索,主要来自医院的护士、护工、保安和保洁,“很少有主治医生参与,人家看不上线索提成。”杨磊说,线人能拿5%-20%的提成。

重赏之下,必有追随者。线人们一旦知道有病人要出院回家,就马上打电话给老板李伟,后者会按排班顺序派活,由黑救护司机和家属谈价格。

议价时,线人也会在场,他们担心遭老板忽悠。为维护线人,李伟还会定期请他们吃饭,并送些礼物或红包。

线人的另一个作用是帮李伟抢生意。如果有其他车队往厕所、门缝偷偷塞小卡片,拿了好处的保洁或护工就会将其扔掉,并更换成李伟车队的。

当然,也有不愿提供线索的保安或护工,“只要不阻拦他人就好,(否则)老板会派人收拾他。”杨磊称,他曾亲眼见过“多管闲事”的保安,被李伟找人拿大号保温杯砸头。

神秘老板为垄断生意打跑同行,团队配合每天可挣1000元

连日采访中,记者发现杨磊所在车队最大的利润来自遗体转运。

受“叶落归根”观念影响,很多家属希望将死者带回老家土葬,为躲避去殡仪馆火化,不少家属只能高价找黑救护车进行转运。

有的司机害怕被查,甚至以给尸体输液的方式,伪造出还未死亡的假象。

如有家属因高价拒绝服务,司机们常用的招数就是威胁,一旦举报有关部门,遗体会被带往殡仪馆火化。作为一种“刚需”,这招屡试不爽。

杨磊等人常驻的医院,很少有正规殡仪车辆敢进来,原因据说是老板李伟曾带人“狠狠教训”过殡仪公司的人,一下子打出了名声。

据他说,3年前,盘踞着这家医院的黑救护团队原本有好几个派系,直到李伟介入。他用“先礼后兵”的方式打跑一两个车队后,最终才让一些想继续跑黑救护的人,开始跟着自己做,并形成了一个车队,垄断着这家医院的业务。

“这样也有好处,业务来源稳定。”融入车队后,杨磊业务不少,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地发卡、接单、转运、挣钱。平日里,同事相处也算融洽,未接单的司机经常帮接到单的同事谈价格。

谈价时,出车司机必须克制,其他帮忙的人则要扮演好各自角色:有人负责报价,有人进行威胁,还有人最终调和。彼此配合的目的,就是把价格抬高一些。

帮忙抬价完全无偿,有司机不情愿,“犟了几句嘴,老板直接抽了他十几巴掌。”杨磊对此也很无奈,但他不是制定规则的人,更要依附规则生活。

老板李伟从不出现在谈判过程中,他平时很神秘,就连真实姓名也鲜为人知,化为杨磊口中的“老板”。杨磊开玩笑说,这像是做好准备,随时跑路。

不过,没人在意这些了。杨磊和同事平均每天都能接到2-3单业务,如果不算转运遗体,每日可赚500元至1000元。

这显然是一个暴利营生。有时候,杨磊也会因高价同情患者或死者家属,可当分成进入口袋,他对弱者的怜悯会瞬间消散。

但更多时候,杨磊也觉得这份营生充满危险,“我除了拉过尸体外,还拉过传染病患者。”而很少有黑救护车司机,会对自己的车辆进行彻底消毒。

车队“三国杀”:抢病人时互吐口水,外车入院时却齐心赶人

李伟这样的“经营模式”其实并不多见。

为了规避“涉黑”之嫌,目前很少有黑救护经营者敢去垄断市场。大多医院周边仍驻扎着多拨司机,其车身上除涂有“救护”、“紧急救助”、“24小时救助”等字样外,还会打上“重症监护”或“医疗转运”等名头,外人很难分辨。

但这些黑救护车,与杨磊所在车队的运作模式并无太大差异,都是靠买通院方人士获得信息,或投放小卡片等待患者电话,竞争异常激烈。

“情况好一点时,大家凭本事接单,但大多时候会分区域揽活儿。”另一家医院的黑救护司机秦光说。

所谓分区域,是每个车队有固定的病房楼,互相不能越界。可有的病房楼“生意”很好时,还是会招致其他人不满,并时常引发冲突。

开黑救护以前,秦光是一名乡村中巴司机,后经人介绍才跟着一名老板进入行业。这个老板有5台车,车队既没公司,也无名称,对外宣传的卡片只写“接送省内外病人”,并留有电话。

不同于杨磊吃分成的赚钱方式,秦光每月是拿6000元的死工资,没有提成,但年底会有奖金。

秦光的同事中有一名跟车“医生”,她早年从护士学校毕业,当过两年护士,后来一直在大药房工作,无医师资格。

“医生”专职跟车后,也是领取固定工资,“我打针、输液还可以,其他都是现学的。”她告诉记者,自己之前根本不会使用呼吸机、心电监护仪、吸痰器等。

黑救护行当中,这种冒充医生的情况比比皆是,但也有很多正规医生私下兼职。

与李伟不同,秦光的老板的员工还包括他的大儿子和儿媳。由于员工不多,业务增多时,得临时请人帮忙。

他们车队“承包”了某三甲医院的两栋病房楼。这个“承包”与医院并无关系,只是几个车队间的私下约定,也是多年相争的结果。

原本医院均由秦光的老板“承包”,但生意越做越大,老板的二儿子拉来一批人,直接撬走了父亲的生意,这让老板大为恼火。再后来,那批人在医院扎根后,又将二儿子踢出局。

到最后,这家医院的黑救护团队被分为三股势力——秦光的老板、老板的二儿子、二儿子拉拢来的人。为尽量减少冲突,他们只好划分区域,可彼此间还会有明争暗斗。

比如,一个车队派发的卡片常被另一个车队收走,为此,双方没少发生肢体冲突。有时在院子里相遇时,还会互吐口水。

让秦光哭笑不得的是,三方为了争夺客户,经常几个人围着患者家属打价格战,一个比一个报价低。但真拉上人后,他们又会想各种办法把钱找补回来。

三方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由数名医院内部人士构成的团队,他们私下购买6台黑救护车,控制着院内重要病房楼的转运工作。

秦光等人虽眼红,但他们若敢去那些楼,轻则被保安训斥,重则会被彻底赶出医院。“除了重要病房楼,剩下的才是我们的市场。”

更令秦光郁闷的是,这些黑救护车因讨价更高,常被病人投诉,但他们会把责任推给另外3个“民间车队”,让其去有关部门接受处罚。

不过,大多时候,控制黑救护的医院人士不会为难其他车队,主要原因也是担心被举报,他们也会为车队行些方便

因此,秦光所在的车队只要接到活,马上就会抬着担架进入住院楼,无人进行阻拦。

新冠疫情期间,很多医院都限制或禁止外人入院探视、陪护,但黑救护司机却能通行无阻,保安从不阻拦。出车归来的司机为表感谢,有时会给保安送整条的高档香烟和土特产等。

此外,还有司机成功租到了医院的固定停车位,他们不仅能将车子停进医院,还可以直接进入病房,随时打探患者的身体状况。秦光所在车队就属于此类。

“碰到检查的时候,保安会提前通知,我们就把车藏起来。”秦光称,检查人员一走,他们又开始进入病房拉病号。

有意思的是,虽然车队间存在竞争,但当他们看到外来黑救护车进入后,又会马上联合起来,共同将对方赶走。

救护车公司上线后,价格反比黑救护贵3倍

经营黑救护生意,最重要的是如何取得车辆或资格。据知情人高俊透露,有门路的人会找民营医院挂靠,没资源的司机则多去套牌。

“挂靠”也有诸多猫腻。高俊告诉记者,业内常用的办法是“租赁”,即先由黑救护经营者自费购买车辆,再与医院签订一份租赁协议。表面上看,是医院租了他人的车,相关人员也应由医院配置,但实际上车子却一直由购车人开着。

为规避风险,有的医院每月会为司机支付5000元左右的租赁费,但司机也得向医院缴纳2万至3万元的管理费。

“挂靠”资质搞定后,经营者们会找专门机构将车辆进行改装,120、红十字标识及警灯、担架等设备一应俱全,难分真假。

高俊说,这种“挂靠”并不稳固,常有黑救护司机与医院发生矛盾,继而对簿公堂的情况出现。

不过,这种私下允许黑救护挂靠的民营医院,大多地处中小城市。拿到“资质”的救护车无法在当地获得更好生意时,就跨区域到大城市发展,这也是很多医院周边常能见到外地牌照黑救护车的主要原因之一。

高俊介绍,跨区域工作中,很多司机会虚构医院因公派车单,以掩饰个人营利活动,从而免缴高速费用。

前两年,一名韩姓男子就伪造过郑州康复中医院的派车单,在河南省内进行黑救护生意,不到一年时间偷逃了近5万元高速费。另有王某将车辆挂靠在商丘宁陵县欧亚综合门诊部后,通过伪造手续从事黑救护营生,偷逃高速费用14.6万余元。

另据记者调查,由于“挂靠”民营医院并不容易,很多取得“挂靠资质”的老板,会再购买多辆同款汽车套牌经营。

2021年1月底,河北省公安交警部门就发现,一辆“救护车”竟同时在保定和石家庄两地出现。警方顺藤摸瓜,将车辆及车辆所有人王某伟查扣,发现其利用伪造公章的形式,非法取得15辆救护车的注册手续。

不过,黑救护江湖中的大多经营者连挂靠和套牌都没有,他们直接将商务车改装后就开始跑活了。“之所以没出事,大多是靠关系。”高俊说。

这些黑救护的车况良莠不齐,“奔驰”、“福特”、“江淮”等车型已属高档,更多人则用二手“金杯”。

更有无良司机,直接使用报废的“松花江”面包车拉活,车身上连医疗标志都懒得涂,车内也无除颤仪、监护仪等设备。如果不打开车门,根本看不出这是一辆正帮病患转院的“救护车”。

至于涂有医疗标志的黑救护,也在车上喷涂个人联系方式,电话里多含“120”数字,让人误以为与真的“120”有关。

记者注意到,这些年,有公司开始专门从事非院前急救生意,后者也出现在工商营业执照的经营范围内。

高俊说,在某中部省会城市,2018年前,大量黑救护盛行,并按单程每公里5元收费。但当地一家非院前急救公司成立后,该公司迅速举报了当地所有黑救护车队,对当地市场进行洗牌。

形成垄断后,费用变成每公里10元,且双向收费,即空车返回的费用也由客户承担,价格反而比过去高3倍。

此举虽招致很多人不满,可谁也没有办法。由于经营合法,这家公司经常参与大型活动,且在对外宣传中口碑良好。

“在新闻报道中他们是正面形象,但被打压掉的黑救护司机们,却恨死了这个公司。”高俊说,司机如果不加入或挂靠该公司,就可能被举报,曾有不想入伙的黑救护司机被法院判了实刑,至今还没出来。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来源:凤凰weekly 观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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